慧秀咂出滋味来,知道她果然是来找茬的,越发做出诚惶诚恐模样,「小主儿别和奴才说笑,奴才几个胆子几条命,敢在御前这样放肆……」
「不是你放肆,是荣寿管教不力,他这大总管真白当了。」她啧啧一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先头我底下宫女遇上鸿雁儿来找二总管,顺带便的和他聊了几句,你猜他说什么?」
慧秀悚然一惊,心里弼弼急跳,恍惚感觉鬓要浸出汗来。强定了心神才道,「奴才猜不着,请小主儿明示。」
素以抚抚肚子,倒不说话了。抬头看天,半晌才道,「今儿月色不错,我在想,我要是摔在你跟前喊一嗓子,你说万岁爷会怎么样?」见她吓得瞠目结舌,她掩嘴笑起来,「我就那么一说,别当真啊!不顾念咱们一处当值的情义,我还得顾念我肚子里的皇嗣呢!他是金尊玉贵的人,要是知道我拿他和你逗闷子,他将来可要恨死我了。」眼波儿又婉转一瞥,「别发愣,不是要给主子拿披风去的么?看回头要用不凑手,快去吧!」
慧秀腿肚子里直转筋,这会儿想回殿里面见皇后是不成了,所幸大总管在养心殿,回去和他商议对策要紧。
素以看她走远了,回身对兰草道,「趁着刘嬷嬷不在,咱们也不能浪费了好机会。我在这里站一阵,你进去找长二总管,请他出来相见,就说我有事儿同他商议。」
兰草道是,让荷包儿上来接手搀她,自己敛着裙裾快步上了台阶。
这里的月台高,下了丹樨往边上挪一挪,到了背光处别人基本不会留意。她往后靠,腰背抵在冰冷的汉白玉上,燕尾里的架子撑着衣领,脖子都有些僵直了。
她从来就不适合这个皇宫,她不爱穿花盆底,不爱梳两把头,甚至不爱养指甲,她在宫掖生活的乐趣到底是什么?倒不如在热河行宫,那里有美好的回忆。离普宁寺山不远,乐意了去探望大喇嘛,回来还能经过那个困了他们一天一夜的山洞。
突然发现这个主意很不错,万岁爷是守成之君,他要中庸,要无为而治,既然舍不下繁华,那只有她让步。她得想法子离开紫禁城,前朝皇帝向来有两拨妃子,一拨在内城,一拨在行宫。她情愿自荐往承德去,每年他来避暑,能一心一意的处上三四个月,其余时候他爱翻牌子爱给宫女开脸,一切由他高兴,横竖眼不见心不烦。
原本见了他想大闹一场,再一琢磨那样太掉价,弄得泼妇光景自己下不来台面,也叫皇后看轻。亲自上阵怕落个不体上意的名头,放着现成的长二总管不用做什么?他和荣寿乌眼鸡了好几年,逮住短处势必撕下他一块肉来。至於自己,就这么淡淡的。皇帝如果有愧怍的意思,到时候她再拿乔和他提移宫不冲。
多可惜,上回为了扳倒密贵妃,她在他跟前耍了回心眼子,自己煎熬得一夜没睡好,发誓以后再不会这样了。可是时隔多久?到底又回到这条路上来了,这次是因为无力再沟通,反倒是拐个弯更让她好过。
一片灯火中看见长满寿抚膝而来,她从暗处迈出来,人还没到跟前,先抽抽搭搭哭起来。
「哟,小主儿这是怎么了?」长满寿大吃一惊,「您别忙哭呀,出了什么事儿您和奴才说,只要不是万岁爷得罪您,奴才给您出气。」
「谙达……」她语不成调,哽咽着把自己送蟹饺儿吃闭门羹,生病传消息万岁爷不顾她死活的事儿都告诉了他,「您说万岁爷是不是过了热乎劲儿,已经不拿我当事儿了?我这还怀着身子呢就这样,千好万好都是哄我的么?」
长满寿眼睛翣得淋了雨似的,「有这事儿?养心殿不归我管,都是荣寿那狗才张罗。照您说的,看来是叫他掐了消息。好啊,那东西长行市了,胆儿真够肥的!您先别急,咱们只是猜测,不知道里头缘故究竟如何。您病那几天万岁爷确实在昌平来着,回来后慧秀有没有把话传到就不知道了。这么的,奴才回头干脆在主子跟前点破,瞧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咱们先合计好,过会儿主子一准上庆寿堂去,您自己别言声,说了显得您小家儿气,只管和主子闹别扭。主子吃了瘪少不得一肚子火,到时候奴才来敲边鼓,保管给您唱一出好戏,您擎好儿吧!」
素以咬着唇点了点头,「我就指着谙达了,您得给我做主。」
「哎哟!」长满寿满打一千儿,「您言重了,说句高攀的话,咱们往常有交情,和那些半路出家的不一样。瞧您不自在,比奴才自己不自在还难受呢!荣寿那小子九成找着了大靠山,主子跟前弄把戏,他活腻味了。您先回宫去,奴才料着万岁爷过不了多会儿就要过去的,您该怎么就怎么,主子疼您,养心殿那拨日勾子的玩意儿气数就尽了。」
素以心里有了底,微一躬身道,「我承谙达的情,到哪儿都不忘了您。」
长满寿摆手不迭,献媚笑道,「奴才瞧见您和主子和乐什么都足了……您回去吧,路上仔细些。夜深了,奴才让人再给您加两盏灯照道儿。」
宫门上有抬辇等着,她登辇回了庆寿堂。脱完衣裳刚坐在镜前抆口脂,听见兰草火急火燎的进来通报,「主子快着,万岁爷来了。」
来得比她想像的快,大概是扔下一干臣工偷着溜出来的。她漠然起身插门,吩咐兰草道,「就说我身子乏,已经睡下了。主子要见,明儿我再过去给他请安。」
兰草应个庶,眼梢儿瞟见卧房里熄了灯,刚要到门上站班,岁爷已经进了明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