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子弱,这阵子折腾下来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看见他进门赶紧下炕蹲福,抬起头来,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哽咽着,「你到底回来了……」
皇帝好言安抚一番,扶她到圈椅里坐下,听她把来龙去脉说一遍,方转过头来问郑亲王,「眼下查得怎么样了?」
郑亲王道,「奇得很,那天各处当值的太监都筛查过了,愣是没找着礼贵人说的那一个。要说会不会出了宫,咱们连宫门上的进出宫记档都翻找过,又让礼贵人身边宫女认人,可认来认去都对不上号……」
皇帝拉了脸子,「你们办差真叫朕瞧着眼晕,宫里几千太监,你让她们认,人能从两个眼睛一张嘴超脱出去吗?她们就是见过那个太监,当时一霎眼辰光能记得住?几千个鼻子几千双眼,搁在你面前叫你认,你倒是认一个给朕瞧瞧?糊涂!」大喝一声把他兄弟喝得矮下去半个身子,他气得喘了两口气,看他们这十几天的进展也知道他们办事不力。毕竟查太监是治标,宫里的主儿们只能外围打探,这一大片动不得,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他忖了忖又道,「叫画师来,照着她们说的样子画画像,不说全像,画个七八分也能找出些眉目来。慎行司干什么吃的?你们内务府、宗人府又是干什么吃的?单查当值太监,保不住不当值的也出来溜躂。眼下有个笨法子,叫阖宫太监到太和殿前头天街上去,首领太监们给朕拿着花名册子一个一个的对脸点名头,看看有缺的没有。干了这样的事,九成是不敢在宫里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除非是叫人灭了口,否则没有找不着的道理。」
郑亲王应个庶,退后一步看皇帝在地心来来回回兜圈子,他咽了口唾沫道,「其实这案子看着破绽百出,可真要问出个原委来,实在是难。礼贵人身边宫女传了很多回,到最后贵人都不叫她们出庆寿堂了。她又是有了身子的人,咱们拿她也没辙……」
皇帝听了这话愕然回头看皇后,「素以有喜信儿了?」
皇后抆抆眼点头,「没错儿,有了,都快两个月了。我正要告诉你呢,这回的事儿把她委屈坏了。她是直性子的人,伺候你那么久,你也知道。你前脚走后脚就闹这么一出,她又不是没圣眷的人,何至於干这么傻的事儿?她和三阿哥没仇怨,害了他对她也没好处。依着我,你们最该查的就是那些有儿子的人。没有念想的人记挂什么?只有有所出的才怕她受宠,怕她生儿子抢了她们儿子的风头么!」
皇后这话有些武断,但是细琢磨也不是没道理。皇帝按捺着狂喜看了郑亲王一眼,「你才刚的话没说完,接着说。」
郑亲王道是,「臣弟这话可能不中听,可是……礼贵人说她是在夹道里接着食盒的,当时正值各宫主儿给皇后娘娘问了安散伙,照理说看见的人很多,可臣等逐个的问宫眷们,却一个作证的都没有……既这么,臣斗胆猜测,这事儿会不会是礼贵人自己……为的是要……」话说半截,眼梢儿往皇后那儿一瞥,意思很明白,礼贵人就是这起案子的始作俑者。害了一位皇嗣,再绕进去一位皇后,如果她野心够大,这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皇后缄默下来,这种可能她不是没想过,郑亲王这个疑问提得是时候,正好探探皇帝的立场。她蹙起眉头有意无意的撇清关系,「素以不是这样的人吧!我一心一意待她,她断不会对不起我的。不过要说那点心,真不是我这儿赏出去的。那天小厨房的厨子不在,抽冷子说我送的东西,真叫我愣住了。至於说没人作证,那天静嫔不是还搭讪来着么!」
郑亲王摸了摸鼻子,「话是这么说,可转天再问她,她说那天染了风寒说胡话,当不得准……」
皇帝白了郑亲王一眼,「亏得没叫你掌管大理寺,否则冤案大概得堆成山了。没人作证是因为墙倒众人推,这都寻思不通?皇后常赏她吃食,她要成心往皇后头上扣屎盆子,非得挑个厨子不在的时候叫人抓着把柄?」他厌恶的回回手,「狗屁不通,朕瞧你光认得你们家那颗石榴树了!照着朕说的好好查,再查不出,你这内务府总理大臣也不用当了。去吧!」
郑亲王被一通骂,明白了礼贵人的封号不是白得的。这是疼到心眼子里头去了,但凡万岁爷他认为不能的事儿,自然能也不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麻溜回去办差吧!郑亲王扫袖请了个跪安,却行退到殿外去了。
皇后早料到皇帝是这么个反应,她也不觉得奇怪,横竖她只要孩子,旁的一概不问。
她挪过去,「瞧你脸色不好,这一路奔波累坏了吧?是在我这儿歇,还是上素以那儿去?我知道她心里不受用,遇着这么大的事儿,又怀着孩子,正是要你安慰的时候。我让人备了热水,看你这一身的土,换洗好了再过庆寿堂,啊?」
皇帝想想也好,没的把路上沾染的病气儿带进她屋子里去。
皇后摘了手上护甲,伺候他进后殿更衣。边给他脱马褂边切切道,「你不知道,听说素以怀了孩子,我真高兴坏了。你晓得我的心愿,前两天懿嫔的五阿哥落地,我也上心来着。可孩子身底子不好,又太小,暂且留在亲妈身边更受照应,我也就没打发人去抱。素以这一胎我可盼了好久了。你们后头可以再生,这个得记在我名下,你答应么?」
其实这原本就是祖制,皇后打不打招呼,结果都一样。皇帝略一拧眉道,「记在你名下,对孩子的前途有好处。可朕怕素以难过,到底是头一个,情分不同一般。」
皇后拿皂角给他洗头,慢吞吞道,「这一胎要是一举得男,晋个位分就是了,少说也得是个嫔。当然了,都瞧着你,你愿意晋妃,也不是不能够。位分高了才有换养孩子的资格,下头再生个老七,她愿意自己留着,我睁只眼闭只眼,不也过去了么!」
皇帝把毛巾搭在额头上,乏累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才刚怀上就计较这个,也忒让人寒心了。」他掬捧热水抆抆脸,心里惦记着往庆寿堂去,打发皇后道,「朕自己来,你身上不好回去躺着吧,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皇后有些失落,皇帝没立时答应她叫她心里没底。易子而教是南苑起就有的规矩,总不至於到这一代就改了。皇后垂着两手直起腰来,静静站一阵,觉得自己委实有点操之过急。这是把孩子当猫狗,还在肚子里就谋划讨要,对生母来说的确是不大厚道。不过也不打紧,有刘嬷嬷在,素以总不能躲起来生,早晚还是打她手上过。到时候瞧准了抱到长春宫来,皇帝不好较真,事情也就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