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委实混乱,丢下一桌的公文站起身,没叫人跟着,自己缓缓踱出了月华门。南北望一眼,笔直的红宫墙。夹道上设了腰门,白天落了钥,越过敞开的门扉,直能看到夹道尽头的琉璃照壁。
他心里有些失落,打算去找她好好谈谈,又不知道会不会言语过激叫她反感。斟酌了再三才进遵义门,御前的人知道他的规矩,不传便不会来打搅他。他背着手转了一圈,值房里没找着她。进了正殿过穿堂,经过日又新时,瞧见她正踮着脚尖换帐钩。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她察觉了,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忙走下踏板来蹲福。
「主子您回来歇觉?」她往西洋钟上看了眼,「还没到午膳时候呢!」
皇帝没应她,只问,「你去皇后宫里,瞧皇后病势怎么样?好些没有?」
她应个是,「娘娘吩咐奴才给主子传话,说已经吃了药,仔细着保暖,现下已经好多了,请主子放心。」
皇帝点点头,「公爷府上来人了?」
「是,福晋和小公爷都来了,奴才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还在呢!」素以见他脸色不好,只当他是公务太劳累。她有些心疼,温声道,「主子上暖阁里去吧,让那贞上盏奶/子,奴才给您松松筋骨。」
她过来搀他,他没动,顺势把她拉进怀里,在她耳畔蹭了蹭嘀咕,「我想你了,叫我抱抱。」
抱个满怀,心里温暖又充实。她抬手捋捋他的背,石青缎子摸上去打滑,「主子辛苦了,等忙过这阵好好歇歇吧!」
他嗯了声,又长长叹息,「我记挂的岂止是政务,琐碎事情多,初五是太后千秋,端午是太上皇寿诞,林林总总的,都要我操心。」
「您就是太揪细了,这些吩咐内务府办理,自己能抽出空来偷个闲儿,也别事事上心。」她切切劝慰着,「奴才知道您怕疏漏,想得也周到。可您是人呀,就跟造锺处修锺似的,全拆开能有几个螺丝几个钉呢!还不仔细自己的身子骨,回头累病了,叫宫里的主儿们跟着担心您。」
「那你呢?你担心不担心?」他摇了她一下,「你今儿见小公爷,躲在铜龟那儿说悄悄话,我都已经知道了。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素以心头一跳,真怕小公爷那些不甘心的话传到他耳朵里来。上回靶儿胡同的三十板子是她岔开的,这回再发作,新帐老账一起算,小公爷不给打成泥才怪!她忙解释,「咱们就打个招呼,别的没说什么。也不是故意背人,是因为铜龟那儿敞亮,晒得着太阳,主子您可别误会。」
他紧了紧手臂,「我不误会,也信得过你。可是往后千万别这样了,你们之间半点关系也没有,那些微不足道的牵扯我都会打扫干净的。」
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嗅一口沉水,愈发圈紧他。
皇帝心头安稳下来,她是明白人,点到即止就够了。说得太详细透彻,反倒会叫她排斥。他抱着她做到南炕上,给她整了整领上白帨,「我派了荣寿去讨懿旨,太皇太后还在观望,我是等不得的。她一再的藐视朕躬,朕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逼得朕恼火,不过一道懿旨罢了,把她圈禁起来,谁还能追究是不是假传。」
素以知道他说气话,自古雷厉风行的帝王多了,没听说过谁圈禁自己的花甲祖母。这种事传出去,他的英明还不毁尽了么!
两个人正絮絮说着话,廊檐外的荣寿高声请安,「奴才从寿康宫回来了,来给主子回话儿。」
素以忙起身退到一旁,皇帝正了正袍子叫他进来,「老佛爷那儿怎么个说法?」
荣寿说,「老佛爷瞧了花名册子,挨个儿的捡点,最后挑了……」他瞧素以一眼,「挑了素姑娘家的妹子,素净。」
素以一下子愣住了,她惶然看着皇帝摇头,「这不成呐,素净腿脚不方便,配给小公爷太辱没人家了,叫皇后主子脸上怎么过得去呢!」
太皇太后是存心叫大家不痛快,皇帝也拱火,在炕桌上奋力一拍,桌面上碗盏蹦起老高,吓得荣寿和素以就地跪了下来。
堂堂的公爷配瘸子,作践不了他就作践皇后?皇后之尊与帝王同体,这招隔山打牛用得好,把他们一拨人都算计进去了。皇帝在地心来回的踱,缓了半天神又问,「指的是什么婚?」
荣寿磕头道,「回主子,是侧福晋。对外只说是当初指错了人,好保全她老人家的脸面。」
皇帝冷冷一笑,她的脸面是保全了,皇后的脸面却荡然无存了。这老太太活着就是为了坑害子孙,其心肠歹毒,令人乍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