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知道,这句话答得妙,皇帝那点小小的喜悦像屋角的齑粉,迎风一扬就烟消云散了。再看看这手反手书法,实在漂亮找不出诟病。他把折子合起来搁在案头上,回身道,「你起来说话。」
素以应个庶,站起来垂手退到一旁侍候。
「关於熬鹰的事……」他清了清嗓子,「明儿就要秋猕,现在也腾不出空来。朕派人和小公爷说了,等忙过了这阵,再让你过他那边去。」
「不不不……」素以吓了一跳,「奴才不去了,奴才好好伺候主子就够了,别人的事儿不和我相干。」
「真难得,」皇帝垂着眼,脸上喜怒难辨,「你能知道这点不易,但是朕事后再想想,他好歹是皇后的兄弟,皇后的面子总是要卖的。」
素以嘬唇计较了下,「那主子和奴才一道去吗?主子也去吧,否则就像主子说的,孤男寡女不成体统。奴才的名声不能不顾,奴才跟着主子才是最好的。主子到哪儿奴才就到哪儿,这样将来就没人敢在背后说奴才闲话了。」
他踅过身去开窗,淡然道,「名声好不好,都是自己挣的。你在御前,一言一行更要自省,靠朕喊打喊杀,朕没那么多闲工夫,最后你心里也怨怪朕。」
她惶惶道,「奴才怎么敢怨怪主子呢!奴才有时候脑子不好使,只要主子当头棒喝,奴才就能明白过来。」
「你倒不怕朕?」他别过脸,眼波在她身上一转,「哪时朕的耐心用到头了,说不定会下令砍了你的。」
素以低头想了想,「那一定是奴才不听管教,惹主子生气了。」
他调过头去,看外面风吹枝叶,一簇簇的黄,摇摇欲坠。风一送就掉下来,再一卷,被卷出去好远……
不知怎么,生出点淡淡的愁来。这秋景让人伤怀,有种美人冲暮的况味。她喃喃着,「天凉了,主子明儿多穿些吧!」
他换了蓝江绸面青颏袍,衣裳熏了香,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沉水,温和宜人的味道。素以自打听了长满寿的话,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姑娘家得知这种消息,不管自己有没有想法,横竖不可能再泰然处之了。悄悄看他,这样日月比齐的贵胄,如果是个普通人多好!奈何隔着十八重天,可惜了的。
皇帝听她温言细语,心头突地一动,勉强克制了才没有回过头去。她就站在他身后,也许只有一两尺的距离,这么近,让人心安。刚开始的时候排斥她,可是现在……翻遍了心里每个角落,找不到这两个字了。她能腐蚀人心吧,不光是这张脸,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他明明憎恶慕容锦书,连带着讨厌和她近似的五官。现在有人顶着这张脸站在他身边,他却开始发掘超出长相以外的其他东西,比如她的阿谀,她的滑笏,她神来一笔的小才情。
彼此都不说话,安安静静站了会子,直到侍膳太监来排膳,皇帝方挪出了书房。下意识的找她,她已经不在了。满桌的菜没能叫他提起兴致来,对荣寿道,「挑一对耳坠子赏素以,要红的,越红越好。」
荣寿抬了抬眼,献媚笑道,「奴才眼拙,不认得好坏。主子先用膳,回头奴才上库里粗选几对,再拿来恭请主子御览,主子瞧成不成?」
皇帝踯躅一下,不置可否。荣寿这头有点心惊,这么说来长胖子的算计八/九不离十了?不是好事啊!他抱着拂尘暗忖,其实硬要把他归到哪帮哪派,他的态度都不够铁。他只为自己考虑罢了,一旦长满寿得势,还不得爬到他头上来拉屎!所以琼珠得快着点儿了,这丫头资质不高,要上龙床非得有人推波助澜才行。秋猕是个好时机,不像在大内,也不像在行宫,规矩松散了,什么事儿不能够呢?
「主子。」他小心翼翼道,「以往上木兰围场都不兴带宫女的,这回耽搁的天数多,太监们粗枝大条,主子跟前少不得细心人侍候。奴才想请主子示下,是不是带上那贞她们,防着有个缝缝补补,也不至於慌了手脚。」
这也算借了一把素以的东风,皇帝果然答应了,荣寿应个庶,悄声退到殿外,请牌子上库里挑东西去了。
那头素以回了值房,那贞见左右没人便迎上来,压着嗓门道,「你和小公爷这是有了眉目了?」
素以霎了霎眼,「没什么眉目呀,就是替他们家伺候过一回丧事儿,说过几回话,半生不熟。」
「自己不敢来,才刚打发人问你来着。」那贞说着又斜眼儿看她,「主子今儿怎么回事?我发现你行情见好啊!怪道从尚仪局拨到御前来,难不成主子跟前也有说法?」
「玩笑。」她打着哈哈,「我这么点子出息你还不知道?」
谁知这话没能站住脚跟,没过一会儿敬事房人送了只锦缎盒子来,里头是对绿得冒油的镯子,还有一副珐琅包红宝石的耳坠子。
「呵!」那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素以脸上挂不住了,讪笑着,「主子不愧是皇帝,真大方!不就卖弄了几个字嘛,值当这样赏我……唉,主子真好,我感激他。」
她托着盒子,感觉千斤重似的。不是说缺了笔画不作数的吗,那这又是打哪儿来的?万岁爷真叫人摸不透,她隐隐有些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