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从孟买出发去往印度的。
若说在印度时, 还可能有大明船队航行半个月过来支援,到了红海附近就几乎不可能了。连回去寄信都是难上加难, 偶有消息能传过来就谢天谢地。
他们真的成为放出去的风筝了。
从孟买去到红海, 要跨越整个阿拉伯海,俞星城又恢复了吃了睡睡了吃的枯燥日子。
只是她总感觉有些惴惴,甚至周身灵力的运转都受了些影响。俞星城去问了船上其他的仙官, 但别人似乎都没有这样的状况。直到后来跟炽寰提起, 炽寰也皱了皱眉“我最近也心神不宁。不过我身上的灵力连接着上云神殿, 或者说圣主的神力。不如说我是觉得怯昧小儿出了什么事。”
俞星城有些疑惑“他能出什么事如果他夺走了圣主的神力, 岂不是天下最强大的半神了,还有什么能让他出事的吗”
炽寰摇头“印度的众神都能知道圣主已不再,那周边或许有很多的地区的大小神灵也知晓了这一点,进攻了上云神殿。而且上云神殿亦有众多神仙。圣主死后,众仙或散回家乡享受最后的香火,或抱团在一起准备反抗怯昧说不定他们联手袭击了怯昧。都说不定。”
俞星城也只是这样稍微挂心一下, 毕竟她不觉得怯昧死活与她有多大的关系“不知道。若只是神们之间的斗争也就罢了, 只希望别牵扯到人世间。不过我总是做梦。”她在甲板上乘凉,入夏后,阿拉伯海的海面上热度蒸腾,她也只有夜晚才敢到甲板的小桌旁,喝些冷茶吃些菜农和小日头种的黄瓜。
她打着扇子, 努力回忆道“我之前很久都没做梦了,最近却总是梦到自己在山野村中,过着有些辛苦的小日子还养鸭种菜, 有稻田呢。”
炽寰却变了脸色,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好一会儿才道“还有呢”
俞星城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笑道“没,就是觉得苦,过不了多久就有些受不了了。很多事也做不好,但有个人总在很耐性的教我,怎么编竹筐,打年糕”
炽寰凑近过来,轻声道“之后呢。你记不得了吗”
俞星城揉了揉眉心“记不太住了。但总觉得,枯燥无趣,却又有点怀念,惋惜。说不上来。你知道什么吗”
炽寰笑了笑,挪开眼睛“我也不是事事都知道。只是你曾和怯昧离开上云神殿一段时间过。”
俞星城一愣“我跟他”
炽寰转过脸,不看她“我记得是你们跑去人间玩了十几年或者几十年,不算很久,但是最后不欢而散回来了。不过也不能说是不欢而散他把你当做大善之神,以为你会见过人间疾苦后改变天下,让人间再无苦难,却发现你只把这一切当做游戏。你们关系曾经亲密过不过后来也冷淡了。”
俞星城“曾经很亲密过吗”
炽寰又笑“但或许那也只是怯昧的一厢情愿,我不认为曾经的你会跟谁真正的亲密。”
俞星城“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指责我是渣女”
炽寰托着下巴“渣形容你还是不够。你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就是了,连是否渣的这种评判标准你也不在乎。”
俞星城噎了一下“那你还来找我”
炽寰看向远处的海面,灰云白月,蓝光粼粼,他笑了“只是我后知后觉,你也不是真的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哎,别想了,怯昧遭遇危险也是早晚的事,他要是过不了这关,那也不是你我能帮上忙的了。”
俞星城说着不想了,当夜却又是发了梦。
就像夜晚的甲板上,一样的夜空,打着扇子,一些凉茶,蓝光粼粼的不是海面,是不远处的溪流。虫鸣,稻香,泥腥,雨气,两把藤椅靠着,身旁是个穿着灰白色长衣的年轻男子,他穿着双草编鞋,随意的坐着。手指上有老茧,手臂上有层层叠叠的旧疤,似乎转过脸来笑着跟她说什么“明日可以把萝卜条晒出来,回头加些辣子和盐”之类的琐碎话语。
但她只是托着腮呆坐着,转脸看着他喉结与下巴。
这个人笑了起来,似乎捋了一下她耳边的头发“怎么了”
俞星城“今天是不是又有新的故事了是说你小时候逃难的事还是说说后来去军营打仗的事哦,要不然你再给我讲一遍你的复仇记吧。”
这个人声音有些懒慢和温柔“我都说的差不多了。我的事,就算是拆成小故事也没法讲那么久呀。”
俞星城看见自己伸出手,去抓住对方的胳膊,她手指白皙,抚摸过对方手臂上的一道道疤痕,似乎这每一道伤疤的故事,她都听过,记住过了。对面的男人凑近过来,脸上是俞星城没见过的笑容
并无掩饰,并不虚伪,只是极度放松,极度坦然,甚至到了大胆暴露自己内心一切的地步。那目光的直率与无遮无掩,令只见过他假笑的俞星城,觉得心惊肉跳,不可置信。
那男人笑的像个小孩“你应该跟我说说你的故事。一个活过这么久的家伙,难道就没什么故事可讲吗也别总让我哄你,偶尔哄哄我吧。”
俞星城忽然觉得内心与躯体割裂开,她内心震惊的望着这个男人,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他曾经非常信任过、或爱过她,她无法想象到现在半闭着眼睛把脑袋倚靠过来的男人这个甚至说“哄哄我吧”的男人,会跟那个讨厌的怯昧是同一人。
但她听到自己的躯体轻声笑了,似乎满不在乎的说道“这些年我一直没说过你确实跟别人不一样。这次过家家是我扮过最久的。故事讲完了,不过我还没腻。”
那个靠过来的男人微微一抖,嘴唇翕动,先是睁开眼,想要从她眉眼上搜寻几分开玩笑的痕迹。看到她转过头来,忙把半垂着的眼睛闭紧,什么都没说。
俞星城心里跟着一抖。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道“这样的生活虽然也有意思,但走过春夏秋冬,好像活的都差不多。活着也挺枯燥的。要不这次我们再换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