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百湖打开门, 北厂众仙官一身黑衣,齐刷刷的站了起来,跟他一同走了出去,摆明了不想再打嘴仗的态度。
别的不说, 这一手逼装的俞星城实在佩服。
她被一群北厂仙官围着出了门, 心里却叹气。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站了队,只希望裘百湖最好能把南钦天监治的服服帖帖的,否则如果她以后再南直隶做官, 怕是要被南钦天监处处为难了。
她叹口气, 道“我倒是本没打算交恶的,让你把话这么一说,算是得罪人了。”
裘百湖抽了几口烟“当着我的面,你还想着左右逢源, 谁都不得罪不可能的。我让你站在我这边,你就要站在我这边。”
俞星城“您也要给点好处才行, 我上次跟你去倭国跑了那一趟,你给我结工钱了么”
裘百湖一脸“你怎么这么没良心”的震惊“我可把我日夜陪在身边的名刀都赠与了你”
俞星城“你是说正面让你脚踩, 反面用来烤肉的那把破刀吗”
俩人才刚斗几句嘴, 就看见一个背着翎毛, 脚踏法器的白衣传信官飞来,裘百湖连忙伸手拦住,当头呵斥“传什么消息会都开完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那隶属南厂的传信官被兜头骂懵了,但对一身黑衣的北厂人还是面露提防“是从苏州府递来的信, 有人要我面呈百户大人”
苏州府难道是这百户真的派人去查了鼻吹唢呐社的社馆
裘百湖“百户个屁百户,他也没几天官做了,拿来给我看看”
传信官紧紧捏着信,惊疑不定的瞪大眼睛。却没料到屋里的南厂仙官们也听到了报信的声音,以刚刚刁难俞星城的百户为首,一群白衣人也挤了出来“把信件拿来”
俞星城心底乱跳。
炽寰也在来之前被她送到了鼻吹唢呐社,她当时确实没想到,这群南厂人深扒了她家底,就是冲她来的。如果炽寰被他们抓了,那绝没有好下场;如果炽寰已经醒来,大闹一番,那炽寰又要被追杀,而她作为直接关系者,估计连裘百湖都说不了什么吧。
确实,裘百湖虽然知道她跟炽寰有联络,却不知道这丫头结识了一大群妖。
这件事他没料到,自然做不了什么准备,只能紧盯着南厂百户拆信。
这百户刚刚被喷的面色晦暗,狗血淋头,这会儿觉得握着他们的命门了,又慢条斯理的拆起信来。裘百湖看他那样都想翻白眼,俞星城总觉的,这俩人不对付,绝对不止这几年的事儿了。
南厂百户通篇读了读,半晌才冷笑开口“俞大人,你这事儿,可别觉得”
裘百湖推了俞星城后背一下“走了走了,不用看他演了,要真有什么事儿,他早一蹦三尺高,吆喝什么给我拿下俞氏逆贼了。就那模样,就知道吃瘪了。”
南厂百户瞪大眼,还没想要诈一诈,就看见北厂那群衣黑心黑的仙官,一边回头对他狂笑,一边跟裘百湖他们勾肩搭背的走了。
俞星城回头想要看那南厂仙官一眼。
裘百湖啧声“回头多没气势啊。不用心虚,认识他多少年了,他什么性格还不知道吗要真有这么确凿的证据,刚刚丢的脸,他恨不得立刻就找回来。你不如想想怎么跟我交代交代这个什么鼻吹唢呐社。”
俞星城往后一顿脚步,抬袖微笑“您自个儿刚才说的,万国会馆的官员,那是在礼部工部下头的,什么时候我要去北缉仙厂述职的时候,必定好好向您报到。”
裘百湖不把她口舌之快放在心上,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不过这几个月,苏州竟然没出过一次妖伤人的事件,倒是离奇了。越是繁华新奇的地方,越是妖群活跃的地区,它们往往像人一样好奇贪欢啊。”
俞星城心里也在琢磨。
会不会是因为胖虎和鳄姐这样上千年的大妖坐镇,反而不敢有其他妖随意造次了
蒸汽机车刚通车没多久,再加上沿线地区受灾严重,俞星城和铃眉并不能当时就赶回去,需要在应天府等两天。虽然坐马车颠簸个一天半天也能回去,但几个月没回应天府,俞星城还是想去逛逛的。
她俩先去买了些烧鸭干肉之类的年货,去了她们科考时暂住的集贤处。年关正是住宿最萧条的时候,再加上应天府舞弊案牵涉众多,许多生员当时被带走问话,应天府一下子成了许多生员逃离的地方。
又加上集贤处在内的许多旅店都在白莲教大闹时遭了灾,三四个月虽然够他们重建,但也是明显没什么人味,少了题诗做词的告板,少了高谈阔论的书生。管事婆子无论都没想到,在她这儿住过的福星官娘子,竟然还过来拜了个早年。
俞星城看她生意确实不太好,想着当初这婆子做事利索,也未曾克扣,就拿出半封银子来给她。
管事婆子乐得合不拢嘴,却手上推脱。
俞星城笑“如今新约克和西海岸到处都是银矿,银价跌的都不像样了,也不是说要给您多少现钱,就跟我们中举了也要包银子似的,是个彩头,也盼着两年后科考,您这儿能再来些女秀才。”
从集贤处出来之后,又去了玄武湖附近的店街,铃眉挠头,又在年货摊子前驻足,俞星城笑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提回家的事儿。”
铃眉没想到她猜出来了,一下子窘迫起来“我、我主要是之前去兵备道传信的时候,只飞过我家的县镇,看一眼没受灾就走了。今年过年回不了家,我就想着这儿离的也不远,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俞星城知道她为什么犹豫。铃眉怕她不愿意跟她一道去乡下。
但如果铃眉独自回家,把俞星城一个人晾在应天府,又觉得不合适。更何况俞星城现在算是没有家里人了,她不想让俞星城在年关里触景伤情。
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竟然还会考虑这么多事了。
她犹犹豫豫的逛在卖爆竹、年画和火腿的街市上,俞星城却歪头笑道“你家是江宁县的我还没去过江宁县,不是说你们那儿的老鹅做的不错嘛。有点想吃。不过我要是赖着跟你回家去,是不是不太好。”
铃眉激动起来“你想去嘛我们那儿可好玩了,山上还有温泉水而且我爹做烧鹅做的特好吃”
俞星城笑“行啊,咱们买点年货一块过去。我可也不能空着手”
铃眉真的眉飞色舞起来,激动地一路走走跳跳“我爹娘见了你,肯定可喜欢了。而且其实我也就想穿官服给他们看看,我们那儿知县才正七品,你穿着从六品的官服,我爹娘肯定都觉得我认识大官了”
俞星城笑的眉眼弯弯,点头说好。
江宁县也不远,为了给铃眉充场面,再加上买的年货确实有点多了,俩人最后租了架车去。
其实铃眉也算是县内大户,毕竟一般屠户都是颇有钱财家底的,就是当地的小地主和乡宦也要谦让几分,下头的村落里如果有了龃龉,都要找屠户来平事。
但铃眉却说,她家里有些抬不起头来。
主要是小地方,口舌是非多,她本上头有两个哥哥,十来年前抗倭死了一个,又有一个去南越打仗的时候战死了,家里就剩她一个了。本来说是要招婿或者让她嫁个当地的书生,但铃眉一直抗嫁闹婚,都二十七八了还天天耍刀弄枪不嫁人。
爹娘也骂她,但也宠她,真不能把她赶出家门,就只能这么养着。
有人说是铃眉被她两个死去哥哥的魂给上身了,所以天天幻想着自个儿要打仗。也有人说他家光猪羊下崽勤快,所以家里人就不下崽,会断子绝孙。
她爹又在早年抗倭的时候断了条胳膊,总不能听人背后嚼舌根就跟人拼命去,也就装傻装听不见。
马车停在院门口,铃眉一路喊着挽她进去,俞星城刚踏入门槛,就听见有附近村镇百姓聚集过来围观,她听见旁边有一人小声跟村妇道“铃眉找了个小男人回来个子还没她高哩”
“你瞧瞧那鸳鸯补子,鸳鸯哟知县大老爷就是个鶒”
“噫我瞧着怎么不像个官老爷,那外头不是个褙子么怎么还带着黑冠现在官服都这样了”
俞星城以前没出过家门,住的又是州府,没见识过这样爱看热闹爱嚼舌根的。
但铃眉父母人却极好,她母亲胡氏上来竟先道“铃眉你还知道回来看看爹娘,打不死你个皮糙肉厚的死丫头啊这难道是你之前信里说的那天仙儿似的十来岁的官娘子”
她爹铃案穿着白布的围裙,看起来朴实爽利,跟铃眉一样的心直口快,只是一只手无法作揖,只弓了腰,请她进屋来坐,又是倒水又是拿果子的。
俞星城笑着跟他们聊了没几句,这老两口就把铃眉的那点糗事都给抖搂光了。正好也到了快用膳的时间了,她爹铃案又连忙钻进厨房,早听说俞星城是个天生不足身子骨弱的,铃案端出一盆羊蝎子骨,说吃骨髓大补。还有什么干炸丸子、冬瓜火腿汤,烂炖老鹅
俞星城被香味勾的,差点没保持住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