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天魔归来(三)(1 / 2)

冥冥黑夜里, 拄杖而来的白衣僧人,周身佛光,润泽山川。让这一夜的雨都显得空濛。

红衣怪物笨重地站立原地, 每张脸都在痛苦地嘶吼,手指扯着头发,叫声凄厉恐怖。

天涯道人回过头, 就看到悟生慢慢走近。

年轻的僧人伸出手, 指尖是金白色的光,驱散空中扭曲的邪念。

他如今取下了覆眼的白绫,淡金色的眼眸真如长夜明灯。

天涯道人张嘴,想说什么。

悟生却先道:“前辈,请先退后。”

他自往生殿出来, 眉眼之间悲喜更加淡, 望向秦千幻的眼眸一片沉默冷静,轻声说:“这是我佛门的孽果, 该由我佛门斩断。”

每个字都很轻, 穿过这茫茫的雨,却犹如圣音。

天涯微怔, 颔首退后一步。

不远处,秦千幻眼波凝固,却是幽幽笑了:“佛门孽果?可真有意思。”

“谁说我曾皈依佛就一辈子必须是佛。我的去留, 成魔或成佛,你们有资格干预?”

她腾空而起,坐到了红衣怪物的肩膀上, 杏黄的衣裙成为昏暗天地最明亮的一色,浑身的阴冷杀意,却比那怪物更重。

“你刚继承禅识,真就是我的对手?可笑。”

她赤足晃在雨中,手指按上了那个别在鬓发上的面具。将它取下,面具变回原来模样。

秦千幻嘴角扯平,神情冰冷,将它重新戴在脸上。

从她坐上来的一刻,红衣怪物就像是彻彻底底有了灵魂。

不在扭曲害怕,反而低吼着、抬起头来。漆黑厚重的头发浓稠拖在地上,怪物脸上层层叠叠的人脸眼睛血色,远望如布满的密密麻麻红点。

悟生抬头。

带着面具的少女冷漠低头。

万年之年,一门同道。

万年之后,佛魔殊途。

悟生阖眸,说:“或许我早该醒来渡你。”

秦千幻伸手,扯断了腕上的舍利子。

声音讥笑。

“渡不了的。”

“你渡不了我的。”

“因为我,也曾是佛。”

悟生闭眼再睁开,神色中的悲悯消失的无影无踪,说:“如今你杀生无数,不入地狱,罪孽难洗。”

秦千幻不屑一笑,说:“啰嗦那么多干什么,今日要么我碎你佛心,要么你灭我神魂。结局就那么简单,何必把因果弄的复杂。”

她手腕上断了的舍利子哗啦啦滚到地上。

红衣怪物往前踩了一脚,步伐厚重地动山摇,舍利子顷刻粉碎,迸发出一道道耀眼的红光,照在她寂寥苍白的面具上,像是往生殿内剥落百年的千面佛。

悟生叹息一声,掌心禅杖尖端涌出了青蓝色的幽光,集燃灯古佛之力,汇成一面镜子。

没有边框,没有边界。

以他为中心,隔绝空间。

镜面被雨水洗的清晰。

红衣怪物往前走,突然驻足在原地。

然后和怪物几乎动作同步。

秦千幻抱头,发出了一声尖叫!

“啊啊啊——!”

她痛苦至极,手指颤抖捂着脸,面具被自己抓烂,咔地落在地上。

镜子。

镜子。

曾经也是一面镜子,送她入地狱。

偏僻山林里的山庄,狭窄恶臭的地窟。

日日夜夜挖心之痛,撕脸之苦。

她幻化千万人,愚昧的村民以为她是妖,非要逼她现出原形,剥皮新皮再出再撕,佛陀不死,成了永恒的噩梦。

她看着地上碎裂的面具。

感觉就是自己的皮肉再一次被撕扯下。

脸上所有情绪消失的一干二净。

秦千幻抬袖擦了把脸,额心的三出火焰红得滴血,站起身来,她旁边的红衣怪物也彻底暴躁。

罡风狂卷,草木寸折。

一瞬间风云变幻,天地无光。

只有庞然的红色怪物,如深渊野兽,立在风雨中。

秦千幻轻声说:“我佛。”

声音出自万人之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震耳欲聋。

她笑得讥讽:“我现在不求生,也不求死。凡我所为,皆承我意。无余无欠,算不算大自在?”

悟生知她化魔,一开始就动了杀心。

淡金色的眼清明如镜台,一字一句冷静说:“你一直在求死。”

在上古大佛的能力面前,万物卑微如蝼蚁。

季无忧趴在地上泥泞里,因为痛楚和酸痛,手指根本屈伸不得。雨水淌过他的眉眼,他只呆呆看着掌心黄色的泥土。

这一幕太过熟悉,太过刻骨铭心。

可他好像没有这么狼狈过。

但这样的雨夜,这样的姿势,这样的懦弱,却仿佛今生前世,似曾相识。

从悟生出现之时,季无忧便如坠冰窖。

白衣僧人的模样太过熟悉。他记起了忠廉村一行,张一鸣是裴御之,悟生甚至没有改名,那扶桑呢,是虞青莲吧。

名扬天下的五杰,他当时竟然蠢得这都看不出——他们一直都在骗他。

季无忧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脑海里混乱一片,很多不属于他的记忆一段一段浮现。

是这样的夜,一个折花带雨上山来的白衣少年;是这样的夜,他衣衫染血跌跌撞撞跑出天堑峰。

只是顾不得脑袋爆炸的信息,季无忧往后爬,想要趁乱离开这里。

但是站立一旁的天涯道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举动。

他对季无忧失望厌恶至极,怒吼:“你还想跑?”走上前,就直接一掌拍在了季无忧的后背。

“哇——”季无忧重重倒地,吐出一口血来,天涯道人这一掌混杂着元婴期强悍的力量,凛然劈下,直接粉碎了他的丹田。丹田毁灭,肝胆俱碎。季无忧充血迷茫痛苦的眼,却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呆呆仰头,看着无边的夜。

凄苦的大雨茫茫,可他仿佛看到了一片纯白的光。

嗡。

脑海中一根弦动。

那片光至纯至白,容纳一切污秽肮脏。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

小时候每一次生命关头,都是她。在湖底快要窒息的瞬间,水草招摇里出现的白光。在床上被毒蛇缠身的时候,夏夜窗户外出现的白光。

可是记忆还是不停止.

滚滚向前流。

他的出生。惊雷雨夜,万兽蛰伏。

甚至——他的死亡!

季无忧霍然瞪大了眼。

这是什么?!

他的死亡——

他死在天堑峰!飞升大典上!

风雪断桥送来故人,那个青色衣袍发白如雪的故人,一剑屠峰,步步紧逼,砍断他的四肢,挖去双眼,留他一息沉入往生之海。

那个故人

是裴御之!

季无忧瞳孔缩成一点,呼吸停止,身边的风雨停歇,似乎时间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