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屍首了么?」
家仆讷讷地摇头︰「没,这天灾来势汹汹,把道路都冲垮完了,等回过神,原地里啥都没剩……」
「没找到屍首那就是还活着!」她慌了神,摆手就喝道,「还不快去找!多带些人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屍!」
*
山上有条瀑布,水流是从那里出来的,铺天盖地的将人吞噬进去。自从上次溺水以后,明霜就像魔怔一般,怕水怕得要命。
春日里的池水尽管柔软却冰冷刺骨,她在其中浮浮沉沉,手指想抓住从身边流失的东西,但除了泥沙,掌心里空无一物。突然之间,似乎有人扣住她手腕,紧紧拽着……
睡梦里,她回到了十多年前。
阳春三月,繁花满街。
江南城郊的杏花纷飞如雪,她趴在车窗外张望,娘亲就坐在她身旁,容貌已经模糊不清了。
「娘,花都开了,回家给我做糖吃吧?」
不知道有没有回答她,话音刚落,视綫里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见,马蹄声 里啪啦从耳畔掠过,满目鲜红。
明霜皱着眉睁开眼,火堆里正爆出一个小火星,哔啵哔啵作响,鼻中嗅到浓烈的潮湿气息,她转目观察四周。
是个小山洞,山壁上刚刚凹进去的一块,勉强能容纳两三个人,因爲春日草木生长,两边是茂盛的野蒿,许是被人除过,有很明显的折断痕迹。
江城正背对她坐火堆旁,上身精赤着,拿了些草药打理胳膊上的伤口。不知是不是才睡醒的缘故,明霜半点也没觉得尴尬,反倒迷迷糊糊打量起他来。
由於常练武,他看上去精瘦健硕,腹肌壁垒分明,一块一块的,不过浑身大大小小布满伤痕,有新有旧,很是骇人。
尤其是背脊上那一大片青紫,明霜清楚地记得那是被山石砸的,真担心伤到骨头……
江城刚上过药,身后就听到她轻轻软软的声音︰「好多伤啊,怎么来的……」他愕然一怔,忙穿上外衫,回头去扶她。
「小姐。」
天然一块巨石在后,明霜倚石而靠,算是勉强看清眼前的形势,她弯起嘴角就笑道︰「真是稀奇,我还以爲自己死定了。」
好在她醒了,若这么一直睡下去,他才该忧心了。江城摸了摸她额头,「还有哪里不舒服?」
「倒是没有,就觉得无力。」
想来也是,她被水冲着漂了那么久。
洞外临着一条小溪,江城用竹叶盛了水俯身喂她。
明霜拧着眉边喝边问︰「这是哪儿?」
「不知道,应该是在龙脊山外,河水的下游。」
「都入夜了……我又睡了很久?」
「不久。」他垂眸,自然地替她抆去嘴角的水泽,淡声道,「不超过两个时辰。」
「我这辈子坐马车连着出了三次事了。」明霜伸出手指,仰起头来冲他笑笑,「这马车定是我命里的劫数,要能回去,我今后打死也不坐了。」
见她这样笑,江城却很是担忧,一路被水流冲下来,有断木有石块,他那时手忙脚乱,护不了她许多,「小姐真的没事么?」
「没有。」
「有些伤是后劲大,你等清醒了一些再告诉我。」
「我醒了有一阵了。」怕他不信,明霜摊开手给他瞧,「你看,没什么伤……就是手脚使不上劲。」
泥水里捞起来,她几乎湿透,饶是衣衫穿得多,身上这样贴着也轮廓分明的勾勒出曲綫。年轻的少女身段美好,玲珑有致,江城心中骤跳,忙别过脸去。
「怎么了?」明霜和他的关注点不一样,一颔首只瞧见满身泥污,她很嫌弃,不自在地拉了拉衣带,「啊,好脏啊。我想洗一洗……」
荒郊野外没有可以换洗的衣裳,但她一身湿衣也的确不能再穿了,这是个比较麻烦的问题。江城琢磨再三,方将自己外衫脱下来递给她。
「洗过的,也干了,您将就穿着。」
明霜怔怔地盯着眼前的长袍发了一会儿神,摇头叹道︰「你怎么能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自己衣服洗好了,这也太自私了。」
难不成要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洗她的衣裳么?
若真是这样,他成什么人了……
江城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眸中竟带了些无奈。
这久违的表情,让她心里很是安慰,明霜不再调侃他,笑吟吟地把袍子接了过来。
「属下先去外面。」
他抱了抱拳,起身往外走,径直在洞口旁边的草丛边坐了,仍旧背对着她。
这么冷的夜里就让他穿件单衣在外面吹冷风,明霜觉得过意不去,要解衣裳的时候却又蓦地有些羞涩,明知道他不会转头也还是背过身去飞快换了。
幸而身上沾的泥土不多,否则她说不准连澡也想洗一个……
男子阳气盛,加上江城此前又烤了火,衣服便暖烘烘的,穿上去,温热的气流柔柔的包裹全身。明霜缩在火堆边搓了搓手,望着眼前明亮的火光,忽然微笑着轻声问︰「你说若是乔清池看到我这个样子,还会要我么?」
孤男寡女,衣衫不整,荒郊野岭,这会儿随便让谁撞见了,等回去就会被满城的唾沫星子淹死。
江城闻言,眉峰渐拧,他冷声道︰「他要是退婚,我替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