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事惊起千层浪,道原委揭开生死谜
听涛阁睡莲的书房,黄花梨马蹄足炕桌上摆着一对掐丝珐琅海晏河清烛台,烛台上插着一双小儿臂粗的巨烛,将黄花梨透雕莲塘荷花罗汉大床周围照亮得如同白昼般。
睡莲和柳氏坐在罗汉床上对弈,七婶娘在说大姑姑而酷似先皇后而丢了性命后,就沉默了,还硬要来书房和她下棋。
睡莲心乱如麻,很快就弃子认输:“婶娘,我大姑姑到底爲何而死?”
柳氏没有说话,慢慢将黑白棋子收入棋罐,就像是在收拾自己的思绪。
“我在宫里的时候,时常陪先皇后下棋。”柳氏一粒一粒的捡回棋子,头也不抬,像是在自言自语,“世人都说先皇后早已失宠多年,又无子嗣,也从来不理后宫之事。每年都有大臣们上奏废后,可先皇后在那个位置坐了十几年,直到死亡,皇上都没有废后,而且——。”
“先皇后薨逝多年,无论朝野如何议论重立新后,皇上都没有准。直至如今,后宫连皇贵妃、贵妃之位都是空悬。”
“贤、淑、庄、敬、惠、顺、康、宁八妃中,贤妃疯癫被锁冷宫。”
“淑妃娘家满门抄斩,赐白绫自缢而亡;庄妃暴病而亡,没留下半点血脉;敬妃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若不是皇上将顺妃的馆陶公主交给她抚养,她早就惊吓而亡;慧妃傻人有傻福才能活到现在,只是她的女儿夷陵公主嚣张跋扈,估计早就将皇上的那份恩宠折腾没了;顺妃死于难産,馆陶公主生下当夜就薨了;康妃自打进宫,就是个会喘气的死人,万事不管,万事不参与,韬光养晦、又凭着几分运气,才能生了一对儿女活到如今——不过,她也到头了,她现在还想着贵妃和皇贵妃的位置吧,呵呵,真是可笑,皇上怎么可能晋升她的妃位?真是做梦!”
睡莲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冲疑道:“还有一个宁妃呢?”
“宁妃之位从皇上登基开始就一直空悬着。世人都以爲那个‘宁’字和皇上亲妹安宁公主相冲,所以没有将任何一个嫔妃封爲宁妃。”柳氏讽刺一笑:“其实这些都是幌子,实因先皇后的小名里有个‘宁’字,在皇上眼里,除了先皇后,谁都配不上这个‘宁’字!”
睡莲顿时目瞪口呆:因爲无论是在朝堂或者民间,都以爲先皇后失宠多年,最后郁郁而终,柳氏今日所言,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黑白棋子都已经收拾殆尽,柳氏怜悯的伸出一双柔荑,轻轻抚摸睡莲的脸庞,低声道:
“这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多,麻烦也就越多,所以我一直避讳和你聊这些——其实连我自己都想忘记宫里头的事情。可是啊,唉,你这张脸偏偏和先皇后有几分相似,可能长大了会更加神似,你大姑姑就因此被暗算丢了性命,我不得不和你一一说清楚,免得——免得你懵懂无知,又被人嫉恨算计了去。”
睡莲脑子里很快整理零碎的信息,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婶娘是说,其实皇上对先皇后情有独锺,但是又不得不冷脸相对,以保全先皇后。还有皇上忌惮后宫外戚势力壮大,担心以后皇子被外戚所控,江山易主,所以干脆将那些妃位高的嫔妃找了各种理由打压了?”
“嗯,你很聪明,猜得□不离十了,唉,和当初你大姑姑何其相似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后——。”柳氏无奈叹道:“今日外祖母六十大寿,当初见过你大姑姑风采的人见了你心中必定卷起千层浪,估计不出三日,你长得像你大姑姑的事情就传遍京城了。”
柳氏用银剪剪短了烛芯,蜡烛复又明亮起来,照到了墙角的麒麟纹花鸟书柜,柳氏的思绪也像是飘到很远:
“当初皇上在夺储位时,还是王妃的先皇后被人暗算,从此不能繁衍子嗣。而后皇上登基,逆王谋反,以先皇后的全族爲要挟,逼先皇后偷出国玺,先皇后不从,逆王就将先皇后全族几百人推到土坑里,浇上火油,活活烧死。”
听到如此惨烈的景象,睡莲似乎看到了几百人在火坑里尖叫挣扎的场面,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紧紧抓住了柳氏的手:
“活活烧死么?先皇后爲了皇上江山稳固,赔上了整个后族,她既然无法绵延皇嗣,这个举动也如同砍掉了自己所有臂膀,后位如何能稳?——在吃肉不吐骨头的后宫,就连性命也难保吧?!”
柳氏定定的看着睡莲,问:“你觉得皇上保护不了先皇后?”
“您别开玩笑了,左手江山,右手女人,这个也许很难抉择——但是,最后都还不是眉一皱,头一点,舍了女人,紧握江山不放手。”睡莲道:“马嵬坡上,唐明皇再不舍杨贵妃,最后‘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江山不保,就拿一个女人祭旗!”
“自己逃到蜀地,说什么‘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好一番惺惺作态!祭奠一个死人有什么用,当初在马嵬坡干嘛去了……。”
睡莲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心想不好!柳氏是老宫人,对皇上和先皇后尊敬无比,自己说这些乃是大逆不道之词,于是收了声,讪讪道:“我刚才是瞎说的,婶娘别见怪。”
柳氏却没有说什么,淡淡道:“你明白这些道理就好,只是别对他人说了,免得被人议论你无情,冷面冷心。其实男女情爱,原本就是过眼云烟,虚无缥缈的物事,莫要被那些话本小说,戏曲杂词欺骗了,女人一旦被感情蒙蔽双眼,自己便坠入地狱而浑然不觉,不死不休。”
七婶娘是在说女人要活得好,就必须断情绝爱么?睡莲暗想,其实柳氏说的很有道理,在这个小三、小四、小五……都是合法的时代,丈夫轮流将一屋子女人睡了个遍,然后对我说:我爱你!
——我信,才是笑话!
柳氏缓缓道:“正如你所说,先皇后全无依仗。皇上爲了江山稳固,平衡朝野势力,纳了不少有拥立之功,或者勋贵世家的女子。这些女子或心机深沉、或嚣张跋扈、或作壁上观,爲的是什么?无非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
“所以后位风雨摇摆,先皇后干脆称病不出,后宫事宜交给几位妃子打理。”
“每个妃子都觉得自己才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她们互相争斗,一时后宫腥风血雨,十年来,皇上宠信的美女无数,却只有五个皇子四个公主活下来。”
“后来贤妃逐渐胜出,膝下皇长子肃王还被封爲亲王,四皇子也被封爲楚王,楚王自幼聪颖,颇得皇上和太后的喜爱,贤妃似乎成爲了后宫无冕皇后。”
“贤妃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杨阁老,是朝野一呼百应的人物,哥哥戍边有功,被封了镇国大将军。”
睡莲心道:恩宠无边,又爲皇上生了两个儿子,还拥有这样的家世背景,贤妃又有野心,不想当皇后才怪呢。”
柳氏继续说道:“当时朝野一片呼声,要封贤妃爲贵妃。”
睡莲纳闷道:“爲什么不是废后,立贤妃爲皇后?”
“你啊,毕竟还小,那里知道那些政客心里的弯弯绕绕?”柳氏看着掐丝珐琅海晏河清烛台上大雁嘴里含着的夜明珠,“一来是杨阁老觉得女儿风头太足,如果贸然要求废后,会被皇上猜忌,所以决定徐而图之,先封贵妃,过个几年,再加封皇贵妃,慢慢逼死先皇后,你想想,一旦先皇后薨了,皇贵妃入住中宫便顺理成章。”
“二来嘛,贤妃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皇上冲冲不提废后,慢慢的,她猜出了皇上的真实想法——那就是皇上心里念念不忘的始终是先皇后,不管后位看起来如何风雨摇摆,都轮不到她坐!所以她选择先当贵妃,压制诸位后妃,以后再慢慢筹划。”
睡莲喃喃道:“贤妃认识到这些,内心也很是痛苦吧,至始至终,她只是皇上平衡朝野势力,肃清后宫的匕首,而且不会有任何承诺。”
柳氏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道:“就当贤妃册封贵妃几乎要成定局时,你大姑姑出现了。”
“你大姑姑是公公原配嫡长女,自幼聪慧无比,公公怜之爱之,还亲自教她读书,即使后来有了你父亲和你大伯父成爲南京才子,他还是觉得儿子们都不如你大姑姑一个。”
“公公当上国子监祭酒时,你大姑姑十七岁,相貌风华绝代、才学在闺阁中举世无双、个性温和识大体——就连婆婆这个继母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她。”
“那一年春天英国公府桃花诗会,英国公夫人将十八支流苏凤钗送给桃花诗会中相貌才学最爲出挑的十八个豪门贵族女子。那时都城在南京,古称金陵,所以人们戏称那十八个女子爲‘金陵十八钗’。”
“你大姑姑在诗会中照例拔得头筹,英国公夫人向来很喜欢她,说你大姑姑堪称‘金陵十八钗’之首,当时有人反对,说你大姑姑的出生和诸位侯门或者一品大员的女儿相比,实在差了太多,如何能称‘金陵十八钗’之首?”
“英国公夫人说,你大姑姑品貌酷似年轻时候的皇后娘娘,如何担不起‘金陵十八钗’之首的位置?!”
睡莲身形一震,道:“就是这句话害死了大姑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