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喧闹中,书生拉了拉范轻波的衣角,她愤愤地回头,只见他面色晕红,眼神灼热,嘴角却衔着一抹古怪的笑,低声道:“原来你那日来后山是来找在下……找在下……”
“才不是找你野合的!”她想也不想就这样吼道,旋即又悔得几乎要咬断舌头。
因爲周围的哄笑声越发大声了,震耳欲聋。
“啊啊啊啊啊!笑死你们好了!”范轻波彻底抓狂了,回身对上书生那张人畜无害纯良无辜的面孔,怒由心生,抬脚狠狠踹了他的小腿一下,“你也去死好了!”
施完暴推开他拔腿就往外跑,再呆在这个环境里她说不定真的会杀人!
书生被推得靠在墙上,小腿胫骨处隐隐有些痛,他却顾不上,只一径发楞,半晌才眨了眨眼,喃喃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莫非范姑娘方才那是在害臊?”
哗啦啦一片,巷中二楼的窗户全开了,前一刻围观的原班人马探出头,异口同声道:“本来就是!”
书生吓了一跳,随即脸一红,又笑了出来,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
“喂,夫子,你会对那家伙好吧?”
冷不防一句问话,书生抬头,只见陈家嫂子仍是嬉皮笑脸的。她看了他一眼,眼中却是不可错认的严厉,然后别开脸,漫不经心地抠弄着指甲。
“那家伙性子与别家姑娘不同,有时聪明有时又糊涂。爱说笑,嘴里没半句真的。她若说不喜欢你你可别灰心,很可能是逗你玩,当然她若说喜欢你你也别太高兴,因爲这也很可能是逗你玩。总之,你既要同她一起,就得担待着。若是担待不了,只需想着一件事,那就是——那家伙是我认来的妹子,莫以爲她没有娘家。”
言下之意,担待不了你也得担着,不然有你好看的。
“有你这么威胁人的么?敢情大小天那强盗性子是随了你啊。”五姐翻了翻白眼,又转向书生,笑道:“夫子你瞧,陈家嫂子那是拿着鶏毛当令箭呢。”
“说起娘家,当初小范被某两个小强盗打劫得分文不剩时可是住在我家的,她还叫我一声五姐呢,我才是她娘家!夫子你别怕,好歹你是五姐我亲手挑的人,好好表现,别让人家小瞧了去啊。”
书生额上一滴冷汗滑落,五姐你这最后一句话有比较不像威胁么……
不过五姐这么一闹,巷中冷滞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众人纷纷说起自己同范轻波的渊源。一个两个的平时打打闹闹到处说她闲话,这时倒抢着认起亲来了。娘家的队伍不断壮大,挨个儿找书生交代,呃,或许说训话更恰当。
总结下,车軲辘话颠来倒去不外乎一个意思:要么对她好,要么你去死,任君选择。
一一训完话,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自在,仿佛做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
五姐心里暗駡着“死丫头果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祸害,老娘一个志在颠倒众生的大好寡妇居然在这边煽起情来了,闲的”,率先甩上了窗户。
接着,其他人也纷纷效仿,速度之快,像是窗外有什么瘟疫在蔓延一般。
书生停在原地,心中犹自震撼。
虽然一早便知她与市井传言不同,虽然时常在学堂中偷听学生讨论她的种种“英雄”事迹,知道在他之前,一直是她在教他们读书识字,知道她善良又随和,偏偏不喜欢人家说她好。只是,他一直以爲只有他和那些孩子们看到她的好,却不知这些说话很难听的人心里也是这样护着她。
最初看中“青墨坊”这个名字中的书香气住了进来,谁知这里龙蛇混杂,隔壁还是个烟花巷,实在与书香扯不上半点关系,心中颇爲失望。但现在,在来了这么久之后,头一次,他对这个名不副实的地方産生了归属感,只因这些人嬉笑怒駡之下的温情令他意识到,这里是她的家。
只有青墨坊,这个住着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地方,才容得下那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她。
“轻薄女”这个称呼在这里反而成了赞美,这些街坊邻居自豪地说着,我们青墨坊出来的姑娘就应该如何如何……谁能说,这不是在纵容她的任性,助长她的随心所欲呢?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爲何她能笑对种种飞长流短。
书生此刻脑中清明,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巷中,朝四方各行了个大礼。
“在下谨记诸位训示,在此谢过。”
言毕,转身大步往画巷而去。他心中有一股莫名的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于是他越走越急,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在淩空腾飞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回到了画巷。
远远的,看到巷尾一人坐在范家门口。
“范姑娘?”
范轻波抬起头,脸色有些难看,却咧嘴笑了笑,“你没让那群三姑六婆撕了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蹲到她面前,冲疑了下,还是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触到一片冰凉,于是握得更紧了些。顿了许久,她终于开口了。
“犯病好像不见了,我带了他最喜欢吃的鱼豆腐回来,却找不到他。他没有做晚饭,也没有给我烧洗澡水,院子前面一堆鸟屎也没人打扫,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压抑,书生胸口一紧,将她揽入怀中。
靠在他怀中的范轻波眼神一闪,缓缓伸出手回抱住他,紧紧的,然后仰起头,神情有些柔弱地问:“书生,犯病走了,我只剩下你了,你以后会像犯病那样照顾我吗?”
书生被她那样楚楚可怜的眼神一看,心神一震,顿时三魂不见七魄,怜香惜玉之情大起,恨不得把心捧出来保证一生一世照顾她。
他张口欲言,却被两道怒吼声打断。
“禽兽!放开那个我家主人!”
“禽兽!放开那个我家书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