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沈绿荷思考了两日,仍无法定下主意。

对方与父亲一样是樵夫,樵夫的生活作息她最是清楚,嫁给对方,说不定是她再也难求的好姻缘了。

但也因此,她才深刻的明白,华卓轩对她来说在心上的份量有多重,让她痛苦了两日仍无法下决定。

傻呀!

她恨恨的捶着床,抓扭被褥,放声痛哭。

这是她离开华家之后第一次掉眼泪。

她哭得那么用力,全身颤抖,被褥一下子就湿透,仿佛是把所有的委屈全在泪水中倾泻。

哭掉了一整个白天后,当日傍晚,她抹干泪水,洗过脸,毅然决然来到工头居处。

“请他来提亲吧。”

工头与许氏互看一眼,笑了开来。

许氏上前,紧握住站在门口的沈绿荷,目光像望着自个儿的妹妹一般温柔。

“你这样的姑娘,是该有个好归宿。我很开心你想通了。”不属于自己的就别再留恋,掌握对自己最好的,才是正确的选择。

沈绿荷笑了笑。

她下定决心把过去抛下,迎向一个全新的未来。

但愿,她不会失望。

一个月后的良辰吉日,简单的迎娶队伍来到了工头家。

许氏将沈绿荷当自个儿的妹妹嫁出去,连她出嫁时的凤冠霞帔、新衣都是她亲自帮着裁制。

时辰到了,外头鞭炮辟哩啪啦响,喜娘爲沈绿荷盖上了盖头,这会,她除了自个儿的鞋,啥都瞧不见了,自然也无法晓得在外头等着迎娶她的丈夫是何等尊容。

当喜娘拉着她的手出了房,许氏快步走来她身边,低声喜道,“这次唐媒婆没说错,还真是个俊俏公子哥。”

闻言,被喜娘拽着的手不觉握紧了。

喜娘被握得疼,忙甩开,“疼呀,你干啥那么用力?”

沈绿荷转过身,手在空中乱抓,许氏见状忙握住那慌乱的手。

“别怕,”许氏轻声道,“是人家先中意你的,记得否?绿荷,你是个好姑娘,你配得上一个好男人,别再看不起自己了。”

喜帕内的沈绿荷用力抿紧唇。

“去吧。”许氏将沈绿荷的手放回喜娘掌中,“你会幸福的。”

沈绿荷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轻点了下头,随着喜娘走出大门,步入轿内。

坐在沈闷的轿子里,沈绿荷没有勇气掀开轿帘偷瞧自己丈夫的外貌。

许氏说他果如媒婆所言,外型长得好,她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就怕对方在掀起盖头时,嫌弃她相貌平平。

许氏一直要她别瞧不起自己,可不管是木工、绣工、料理……各方面,她均十分拿手且充满自信,就是当将自个儿放入婚嫁这事上时,别说自信了,她觉得自己卑微的只能待价而沽。

昔日受到的种种创伤,让她完全看不清自己的价值。

迎亲队伍一路前进,并未如她所以爲的往山上走,而且路程比她想像中还要遥远,都过了中午尚未抵达夫家。

人坐在轿内颠簸晃荡,她不自觉的打起瞌睡来,迷迷糊糊中,迎亲乐队的声势似乎越来越浩大,好像不知啥时又加入了其他人。

喜轿晃啊晃,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外头喜娘喊了声,“到了。”她才惊醒过来。

轿子停下,轿帘掀开,她的丈夫拉起她的手,在喜娘的引导下,跨过火盆,拜堂成亲。

她的视线被盖头所遮掩,啥都看不见,但这观礼宾客似乎不少,莫非她的丈夫虽然独居在山上,但朋友挺多?

拜高堂时,公婆的呵呵笑声,不知爲何,她好像曾在哪听闻,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被送入喜房时,又是一段弯弯绕绕的路程,她看着脚下的石板路,心头觉得古怪了。

她的樵夫丈夫怎么似乎出身不凡,屋子盖得挺大,当年她父亲就没砍出这样的华屋来。

端坐在喜房床榻上,掌心暗抚床缘,推测这床架出自上等花梨木,她再也难耐好奇的偷偷掀开盖头一角,赫然发现她果然身在一间华屋内,入目皆是上等华贵家具,气派非凡。

她傻了。

这不可能是一个普通樵夫盖得起的房子,若说整片山林是屋子主人的她还肯信个八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内心惶惶不安。

外头天色已暗,自摇曳的灯笼看得出门口站着两人似乎在守门,或许是怕她逃跑?

莫非,她的丈夫已是病入膏肓,她是娶来冲喜,或是趁着尚有一口气在,想办法要让她怀下子嗣,好传宗接代?

还是,她逃不了丈夫是个痴人的命运?

这来迎娶的“俊俏公子哥”,应该是代娶的吧?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就没一项是往好处想。

罢了。

她认命的叹了口气。

如果这是她的命运,她也只能接受,不管她的丈夫是仅剩一口气吊着还是如孩童般的痴人,或者情况比她想像得还差,她都只能尽心尽力服侍她的丈夫,不怨不恨的过日子。

至少,她的丈夫是“需要”她的。

她的人生,还能够这样帮助一个人。

这样一想,她就释怀了。

这若是上天赋予她在此世的责任,那她便接受吧。

她坦然的挺直背脊,等候外头喜宴结束,丈夫入喜房来爲她掀盖头。不知过了多久,等得她又昏昏欲睡了,头如钓鱼般不断点着,忽闻外头有人喊,“新郎倌来了!”

她忙振作起精神,一颗心扑通跳得飞快。

不管是看见一张苍白如鬼的病顔,或是傻笑的呆容,她都不可以露出惊讶的表情,免得伤了人家的心。她殷殷告诫自己。

然而,当喜帕被掀,她深吸了一口气擡眸正视自个儿的夫君时,她不仅惊愕的呆住了,下一个动作就是起身欲逃。

“去哪?”

她的“樵夫”丈夫,一把将她拉回原位。

“怎会……”她的牙关因颤抖而兀自上下敲个不停,“怎会是您?”

“意外?”华卓轩挑高单眉。

“我的……我的丈夫叫……叫车……车一十……”

“车一十,合起来就是个“轩”字。”

这摆明欺负她不识字来着?

“爲……爲什么?”

“爲什么娶你?”

她点头。

“我那天把簪子交给你时,不是说了,这里是你的归宿?”

“您说……您说“当作”我的……归宿……”

“那有什么不同吗?不都是求亲的意思?”

求亲?

她脑子轰然一声炸开。

“那是求亲?”

“我连定情物都给你了,不是求亲是啥?”华卓轩露出不悦,“你就算不想嫁我也由不得你。”他拔起凤冠扔到床角,将她人压制在床上,“你让我找好久,看我怎么折磨你!”

“您爲了报复我才安排了这出戏?”

爲了报复才安排这出戏?

他怎不知他有这闲工夫?

一找着她的下落,他迫不及待就想将人迎回来,可又想到这女人啥不会,就只会拒绝他,故他决定绕了个弯,先把人娶回来,生米煮成熟饭,看她还能跑到哪去!

哼,是个“樵夫”就这么爽快下嫁,他这个华三少还真是被瞧不起了!

他擡高她的下颚,“娘子。”

这声“娘子”竟让她的背脊窜起一阵酥麻。

“你是否从未想过,我有娶你之意?”

她轻轻点头。

“那你以爲我是把你当什么?”

“暖……”

她声若蚊鸣,一室静悄悄,他还是听不清。

“大声点。”

“暖床丫鬟。”她嗫嚅道。

“哈!”他纵声大笑,“哈哈哈……”还真给大嫂猜对了。

她戒慎恐惧的望着他。

“让我猜猜,你现在必定认爲我是纳你爲妾?”

她再点了点头。

“你就不能往好处想,认爲你是当了我华三少的少奶奶?”

她用力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