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连忙张嘴要答,吴同狠盯他一眼,吓得男孩硬生生住了嘴。
但赵宜安仿若未曾听见,垂眸一言不发。
吴同幷不生气,转而问了罗敷姓名年纪,家住何处,然后才放人离开。
手下笑嘻嘻围上来:「头儿是看上人家姑娘啦?」
吴同作势虚踹他们一脚:「忘记上头交代的事儿了?」
众人这才记起,这阵子下了密旨,要他们寻人。
「是那两姊弟么?」有人挠头,「不是说男的二十三四岁?」
吴同哼一声:「男的不是。」
但那女子一定是。
他可算知道,爲何说只要见到那女子,就能将人认出来。
这般天仙似的人物,一见就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怕惊扰美人。
怎么可能会认错?
吴同呼出一口气:「叫人偷偷跟随,好好看着。再派人快去禀告消息罢。」
他这是祖坟冒青烟啊,三番四次将人送到他眼前,幸好刚才脑子转得快。
吴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回去一定好好拜拜。
虚惊一场。
罗敷开了门,一面微微撒娇道:「宜姐姐下次可不敢这样了。」
又说:「祖母等了好久了,宜姐姐不是说要种花么?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他边说边回头,却见赵宜安神色恍惚。
「宜姐姐?」罗敷有些担心,「是不是晒得难受了?」
他觉得自己太不聪明,这时候应该让宜姐姐回房好好休息才是,况且他和祖母这里又没有冰,倒叫宜姐姐热得慌。
顿了顿,罗敷小心道:「宜姐姐回去休息罢,我去叫大夫,可不要中暑了。」
想了想又说:「要是宜姐姐想去护城河玩,下回我带宜姐姐去,好么?」
赵宜安忍耐着听了一会儿,见面前的男孩终於住了口,才小声道:「我想睡一会儿,不用叫大夫。」
罗敷忙不迭应下:「我送宜姐姐回去。」
他倒了后院门口,有些想继续跟过去,但赵宜安走得飞快,没有叫他跟上。
罗敷掩下心头低落,又想着要不要将此事告诉赵郗。
如此爲难着,独自回了前院。
关上门,赵宜安勉强走了几步,最后倚着墙滑坐下来。
她捂着额头,觉得伤口深处又疼起来。
……
「啊!」一声惊呼,「我的莲花灯掉了。」
「姐姐,小陆去帮你捡回来。」
先前的声音有些犹豫:「你这么小,肯定捡不回来,我去找四哥哥。」
「可以的,我可以的。」
……
「四哥哥快点救他!赵陆死了,他要死了!」
……
「谁传的谣言!无稽之谈!」
「公主莫气,气坏身子可不好。」
「身子好又怎么样,现在赵陆当了皇帝,咱们都别想过好日子了!还说我不是父皇亲生的,谁敢这么说!一定是那老妖婆!我要去找她!」
「公主三思!三思!」
「怕什么?我还有四哥哥五哥哥,还有太子哥哥,」说到这里又懊恼起来,「赵陆这个傻子,做什么要当皇帝!」
……
对话断断续续,赵宜安用掌根压住额头,试图抵消一点从内喷薄而出的痛意。
屋子里的冰已化得差不多,夏日炎炎的热意又一点点爬进来。
赵宜安满身是汗,连额角都沁出汗珠。
她微微启唇,拼尽力气才将他的名字唤出。
「赵陆……」
罗敷终究不敢对赵郗说中午的事,他想,既然宜姐姐瞒着谢大哥,自己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要是宜姐姐知道自己多嘴,反倒不喜欢他了。
於是赵郗回来时,难得没瞧见妹妹在前院。
罗敷小声解释:「天太热了,宜姐姐有些不舒服,就没过来。」
赵郗便点头,道别后自己回了后院。
只是屋里幷未点灯。
赵郗有些疑惑。他抬手推开门,虽然夏天天长,但这会儿也暗下来了,屋子里光綫昏昏,赵郗适应了一会儿,去桌边点了灯。
转身才发现赵宜安正安安静静躺在榻上。
赵郗轻轻走到她身前,弯下腰问:「宜安?」
没有动静,似乎睡得很熟。
赵郗禁不住露出笑意,又嘀咕:「这么困么?」
他直起身想走,榻上的赵宜安正好翻了个身。
「咦?」赵郗故作惊讶,俯身对着她笑,「小猪醒了?」
但赵宜安并未答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怎么了?」赵郗抬手,将妹妹额前头发别到她耳后。
就见赵宜安神色平静,轻声问他:「后来呢?」
赵郗失笑:「什么后来?我讲了什么没讲完的故事?」
只不过才一瞬,他就僵直了脊背。
赵宜安侧躺着,泪珠都滚进她的长发,她的声音微颤,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惧意:「我摔倒了,后来呢?」
赵郗面色已白,他缓缓起身,垂眸问:「你不是都瞧见了么?」
赵陆得势,而他和妹妹,如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
「赵陆--」过了许久,赵郗才又开口,试图将事情说得简单一些。
「赵陆向孙氏投诚,登基后清理了先前的障碍。现在又尽除孙氏,独揽大权。」
赵宜安忍着头疼,出口反驳:「我不信!」
「不信什么?」赵郗望着妹妹,声音轻轻的,「不信他有这么大本事对不对?」
他蹲下来,温温柔柔地摸着妹妹的头发:「想起来也好,再过几日,四哥哥就带你出城。」
说完赵郗似要起身,赵宜安也跟着坐起来,带着泣音拉住他的衣袖:「我不信赵陆会这么做。」
他怎么可能向孙氏投诚?明明父皇忌惮极了孙家。
赵郗却语气平淡:「没什么不可能的。人心难测罢了。」
侧身将妹妹的手拉开,赵陆捧住妹妹的脸蛋,道:「以后他就骗不到你了。」又勉强露出一个笑,「四哥哥只有宜安了,宜安可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只是一句话,赵宜安却忽然楞住:「什么叫只有我了?」
赵郗脸色微僵,慢慢松开手。但他并不想瞒着赵宜安,便问她:「你说赵陆登上皇位,要除掉哪些阻碍?」
自然是前太子,还有先帝的其他孩子。
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屋内孤灯,照不亮全部角落。
赵宜安坐在榻上喃喃:「我不信,我不信他会这样做。或许是孙氏……」
朝中孙氏独大,操纵赵陆一个傀儡也并非难事。
但赵郗神色厌恶:「他连孙氏都能这样快除尽,必定早有准备,难道会如此轻易受制於他们么?我看不过顺势而爲罢了。况且赵陆--」
他抿唇望着妹妹,压低了嗓音,极快道:「看看他都对你做了什么?封你为湖嫔,封自己的亲生姐姐为妃嫔!弑兄夺位,罔顾人伦,他怎么做得出来? 」
一说完赵郗就后悔了,他绝不该在妹妹面前提这事。
「哥哥不是故意--」
但赵郗来不及说完,赵宜安就忽然推开他。
「宜安?」赵郗微诧,而赵宜安就在他眼皮底下跑了出去。
「宜安!」
赵郗不敢高声呼喊,夜幕笼罩,又没有灯,他只能勉强跟上妹妹身影。
前院的罗敷同他的祖母似乎已睡下,幷没有被他们吵醒,赵郗微微松了口气,又提心吊胆想要捉住一步之遥的妹妹。
而赵宜安打开后院的门,跌跌撞撞跑到外面。
赵郗后悔不已,跟着出了院门,却见妹妹在前头停下。
没力气了,还是扭伤脚了?
赵郗来不及猜测,只一心想跑到妹妹身边。
但他很快就停了下来。
火把灯笼,从街上一直亮到小巷,乌压压的羽林军立在街口,却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直到有人驾马,慢慢穿过人群。
赵郗眼中映了灯火重重,见到来人的这一瞬间,他眼里尖锐的光却比火把还亮。
牙关紧咬,赵郗将来人的名字恨恨吐出:
「赵,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