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杀了他偿命!」
闻芊眼睁睁的看着楼砚朝自己倒下来,她慌忙伸出手抱住他,却不知爲什么,整个人竟跟着一颤,噗通跪在地上。
沉甸甸的胳膊不可抑制的发抖,她慌里慌张地抽出帕子止在他胸膛的伤口处,可是那些滚烫的血好似有生命般往外流淌,怎么止也止不住。
朗许瞪着通红的眼睛,猛然嘶哑的大吼了一声,将刀前的两个刺客推倒在地,弃了兵刃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偌大的身躯蹲在他旁边。
施百川手忙脚乱地走了两三步,无所适从地瞅了瞅闻芊,又瞅了瞅赵青,边跑边结巴道:「我、我去找大夫……」
杨晋原本想过去,却在几丈之外倏忽停住脚,只静静地颦眉,凝眸注视着。
闻芊握着楼砚的手,紧紧的来回搓揉,拼命想让他四肢回暖一些,口中喃喃自语,「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一点小伤,一点小伤而已。」
她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然而一眨眼,泪水还是重重地砸在了他手背上。
楼砚勉力轻咳出声,含笑安慰道:「闻芊,杀人者,人……亦杀之……你不必太难过。」
「谁说的!」她扣紧他的手,大声道,「谁说的!一定也还有其他的办法……」
闻芊噙着泪视綫左右环顾,「你可以补偿他们,你还能用下半辈子来恕罪啊。」
楼砚望着她笑,「还是别了……下半辈子,我只想好好的休息……」大梦当觉之时,他才浑浑噩噩的发现,前半生走过的这段路有多长。
「就是很遗憾,没能等到你出嫁……」他支起身子来,轻轻道,「谁能料到你这个丫头……会把终身大事拖那么多年。」
楼砚说完,目光不经意和一旁的杨晋交汇,仿佛在这个简短的动作里双方许下了怎样的承诺,他带了些许满足地收回视綫。
笑过以后,楼砚艰难的吞咽了一番,忽然敛容反握住闻芊的手,「阿芊,你答应我,咱们家的事就到我这儿爲止了……以后你也不要再去查,好好的……好好的过日子。」
「好。」她掌心覆在他手背上,咬着牙点头,「好。」
头顶的星空黯然失色,在即将到来的黎明前开始缓缓退却。
楼砚终於感觉到大限将至,五感慢慢浑浊不清,耳畔只能听到压抑且克制的抽噎声。他侧目看向身边那个高大的黑影,突然吃力地把手探过去……
「朗许。」
他登时震了一震。
「我虽然……一直都不太喜欢你……」楼砚说道,「可我的确想治好这个病,不过现在看来……只能你自己……去想办法了……」
朗许胡乱抹眼泪,望着他低哑又急促的啊了好几声,怪异的腔调,高高低低,像生了锈的铁器,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楼砚不知是觉得难听,还是觉得很可笑,松开手,带血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弯起一抹弧度。
他的视野在那片永远瞧不见破晓的天幕里逐渐暗了下去,口中呢喃似的说道:「真想……真想再回山上看看……」
楼砚咽了口唾沫,忽而强撑着一口气,紧紧拽着她的衣袖问:「闻芊……你说我还回得去吗……」
「回得去。」她心里撕裂般的疼痛,不住抚着他的脸颊,「当然回得去……」
闻芊将头靠在他鬓边,硬生生把泪水含在眼角,「你要是喜欢,我们再回去抓鱼……河边的黄鸢尾长得很茂盛了,你做的那个小木屋还在,等明年春天,就会有鸟飞进来……」
他大概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只是满足的轻叹道:「……能回得去……就好……」
楼砚自欺欺人的想:能回得去就好。
原来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他还是一心想做回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只可惜,从前短暂的岁月与平静,如今已成一生回忆。
寒风吹了许久,闻芊似乎隐约从风中觉察到了不再起伏的呼吸,她抱着楼砚没敢抬头,眼泪却终於决堤一样,混着血水落在他温润平和的眉眼上。
她忽然间悲从中来,在这漫长而沉寂的黑夜中痛彻心扉的嚎啕大哭。
遥远的黎明在凄厉声中穿透云层,凝聚着无数的悲凉与哀伤。
杨晋颦眉,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方才朝闻芊走过去。
长安门下的战火被铁骑踏平,层层叠叠的屍首里弥漫着浓郁的腥气,御街的石板道血流成河,早起的百姓又迎来了崭新而明媚的一天。
禁庭的西暖阁内,最后一盏灯烛燃尽,挣扎着闪烁的微末火苗,映照着桌边垂首闭目的花甲老人。
承明帝看着他良久没有言语。
老禅师自角落中款步行出,目不斜视,只在他面前双手合十,躬身作揖。
承明帝:「他……」
老僧接话道:「他与皇上一样有个缠绕数年的心结,二十年来难以释怀,而今自知时日不多,因此才央求我带他进京。」
他顿了顿,才问,「皇上,现在您的心结,解开了吗?」
承明帝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皱,他将目光从对面神色安然的僧袍人身上挪开,缓缓站起来。
秋日的暖阳已从卷帘的缝隙中透出,他随手一掀,便是灿烂明朗的华光。
窗外是又一个清晨,朝阳初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