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睡前,杨晋命丫鬟泡了杯宁神的茶给闻芊喝。
紧綳了一整日,休息成了奢侈的事情,所以这一晚谁也没亏待自己,倒头睡得很熟,只是同床异梦。
天初初绽出晨曦,杨晋便有意识地醒来,他悄悄瞅了一眼尚在睡梦里的闻芊,轻手轻脚地越过她,下床窸窸窣窣的穿衣。
随后,他俯下身替她掩好被衾,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院中打扫的小丫头见状正要开口,杨晋颦眉贴着唇竪起食指,对方急忙捂上嘴。
「别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后者犹保持着这个动作,慎重其事地点头。
杨晋从她身边走过,他没用早饭,去后院里牵了匹马就上了街,白马在清早空旷的长街中疾驰,朝着太清宫的方向,一路尘土飞扬。
朝阳下的道观有种跳出红尘的孤寂感,大门两端的绿树已长成了浓密的树荫,郁郁葱葱地投下一片阴影。
杨晋在台阶下勒马,上前找洒扫的道童通传。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就硬闯的准备,不料这小童却恭恭敬敬的请他进去。
这是杨晋第一次进太清宫,对方照旧将他领到那间别馆。
内室里,阳光被放下的竹帘隔断,满屋有一种清凉幽暗的意境。
楼砚披着件外袍坐在榻上,不知是才睡醒还是一夜未眠,他正将煮好的茶水端上桌,迎面见到杨晋,含笑示意:「坐。」
这样的反应不像是对他的造访感到惊讶,反而像是刻意在等他。
杨晋略冲疑之后,撩袍在他对面落座。
楼砚倾身斟满两杯热茶,「我的口味素来比较淡,你若是吃不惯,且将就将就。」
他用帕子抆去壶底的水渍,忽然似是随口一问:「闻芊怎么样?」
尽管幷非初识,但两人这般独处交谈还是头一回。
杨晋平静道:「睡着。」
闻言他垂眸波澜不惊地笑笑,端起茶,「她这人从小就是个急脾气,有时候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还不知怎么洪水滔天。近来出了这么多事,想必已经恨我入骨了吧。」说着便饮了一口。
热茶尚未吞下去,就听到他开口:「恨你入骨,是看重你。」
楼砚不易察觉地抬了抬眼皮,随即把杯子放下,似笑非笑道:「也看重你啊。」
「她是不是老早就把我们家的事告诉你了?」
杨晋答得不咸不淡:「是知道一些。」
楼砚摩挲着玉杯,语气仍是平和:「那你对我们家闻芊知道多少呢?清楚她是哪一年生的吗?」
「承明五年。」
他答得不假思索,倒让楼砚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日月照壁格。」他转头朝杨晋微微一笑,「这是闻芊的命格。」
「她出生时,群星黯淡,唯破军於戌宫坐命,在紫微斗数中乃大富大贵之相。
「当年正好是丁未年,族长便断言,这个孩子将会是全族中最富贵荣华之人。」
楼砚缓缓起身,「女孩儿降临之后,村子里就再也没有女娃出世了,男丁旺盛。她生得很精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围着她转,连走在路上似乎都闪闪发光。
「那个时候,隔壁家的男孩才四五岁,他的命格不好,阴阳不平,注定运途坎坷,因此天生有点老成。
「他很羡慕这样好命的小姑娘,於是不由自主地想跟在她身边,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他看着这个女孩儿长大,看着她趾高气扬,看着她睥睨倨傲,看着她高兴,看着她笑……」
他走到窗边,而杨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
「他和另外一个男孩一起守护她。
「在他的心里,这个小姑娘就像是公主一样,值得世上所有最好的。任性是应该的,发脾气也是应该的,哪怕她作到天上去,他也觉得理所当然。」灼热的晨光从竹帘的缝隙里穿透进来,利箭般的笔直。
楼砚轻轻把手搭在窗沿上,目光微凉,「可是有一日,变故来了。」
「他们不得不东奔西跑,不得不在陌生的环境中咬牙生存。而一直以来被两个男孩保护着的公主,却挡在了他们面前,爲他们遮风挡雨,顶天立地。」
那时闻芊刚进乐坊,楼砚就已经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尽管他反对过,大闹过,可依然无济於事,因爲现实摆在面前——他们缺钱。
让她跳舞来养活自己,这是他此生最自责的一件事。
楼砚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时,眉眼仍旧温润和煦,「抱歉,说了一些题外话。」
他重新回到原处坐下,「杨大人,我知晓你此行是来问什么的。」
楼砚微笑:「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基:你们一家子是不是都这么喜欢一言不合就讲故事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