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章
闻芊原本想去找杨晋拿个主意, 然而整整一天, 都没见到他的踪影。
以往倒也不是时时刻刻与他待在一块儿,但向旁人问一问总找得到人, 眼下这么凭空蒸发还是头一次。
她在房中玩了大半日的洞箫, 直到夜里才从锦衣卫所的一个小旗口中得知:
「杨大人啊?好像有人在鹊华桥桥头的酒肆里看见他。」
鹊华桥在大明湖的南岸,与对面的百花桥隔水相望, 两座桥都是夜游的好去处, 一到晚上,街边的灯火一挑,便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
若在春秋夏三季里, 常能看到画舫停於水中湖畔,但冬天太冷了, 文人雅士们也需要温度, 湖上便清静了许多,反而是桥头的酒肆茶楼人满爲患。
小酒家是才建的,伙计只有一个, 爲了招呼不断增加的客人,跑前跑后显得有些吃不消,他把一罎子酒放下,就得赶着奔到别处去收拾碗筷, 足下简直能生风。
杨晋坐在角落,桌边和脚下散着一堆大大小小的酒罎,整个人像是从酒里捞出来的一样,周身溢满了香苦酸醇。
因爲纵酒过度, 人有些迷糊,喝到最后,他会将一口西凤在嘴里含上片刻,闭眼深深皱一会儿眉才咽得下去。
新上的酒水刚喝了半坛,还未等他再饮,先前的伙计居然去而复返,端了盘糕点和醒酒的酸辣汤放在他面前。
被烈酒浇得不大灵光的脑子让他冲疑了一瞬,才抬起头来:「这不是我点的。」
「公子,这是门外那位姑娘买给您的。」店伙说着让了一让,杨晋依言望过去时,正好看到闻芊笑盈盈地负手立在灯下。
微醺令他连发怔也慢了半瞬,纷乱的思绪在心里百转千回,到后来竟有些化整爲零的空白。
可那伙计却等不得,哭丧着脸颇畏惧地瞅了瞅闻芊,压低声音求他:「公子,您快把这醒酒汤喝了吧。那姑娘说了,她是锦衣卫的人,您若是不喝,就要派人把给店拆了。」
这的确是她平日里的作风。
杨晋收回视綫,半晌却没有动作。
店伙端着那汤碗左右爲难,「公子,您就帮帮忙吧,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啊!」说话间,眼见闻芊朝这边走过来,他急得团团转,恨不能直接把杨晋的嘴掰开往里灌。
好在妖女幷没吃人,反倒是把酒钱拍在桌上,抱起杨晋的胳膊,斜眼睇他,「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忙去吧。」
后者忙不迭点头道谢,一溜烟的撤了。
「找你半天了……嗯?喝了这么多酒。」
杨晋任由她拉着站了起来。
闻芊也没在意,半推半扯的拽着他往外走,「先别喝了,我有件要紧的事和你商量。」
出了酒肆,那店家和小二看见她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连连点头哈腰,闻芊忍不住发笑,一面回头一面和他调侃,「你们锦衣卫的名号可真好用,是不是平时吃饭也能不给银子的?改明儿我要是在京城没钱了,报你名字岂不是可以混吃等死。」
「哎呀。」她盘算道,「早知如此,我该先拿你的腰牌出来玩个够本再还的,真是失策了。」
兀自说了会儿话,却未等到平时一本正经的训斥和冷嘲热讽,闻芊一时间有些莫名的尴尬和不解。
她终於侧目去看杨晋。
夜色中,他正垂着眼睑,脸上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生气了?
真的生气了?
闻芊思索着咬了下嘴唇,掩饰性地笑笑:「我方才和那个伙计闹着玩的而已,不用这么认真吧。」
那一刻,杨晋心里像是蓦地被什么东西刺了下,无端端的停在了原地,长久积聚的微小怨愤在酒水的作用下汹涌澎湃。
闻芊转过眼的时候,他忽然声音低低的问道:「你和谁都是闹着玩的吗?」
在人声鼎沸的四周,他开口时仿佛万籁俱寂。
「那我呢?」
闻芊心下微怔,正抬起头来,手腕却蓦地一紧,杨晋拽着她摁在墙上,语气中带着偏执地质问:
「你对我也只是玩玩而已吗?」
夜风里弥漫着的酒香在周围肆虐。
没等到回答,他扣在她腕上的五指不自觉得收拢,旋即微垂下头,将脸颊轻贴在她耳畔,情绪近乎失控的说道:
「可我已经想过要和你白头到老了啊,闻芊。」
闻芊在他颈项间倏忽睁大了眼。
视綫中,目之所及的那些星辰好似都跟着闪烁了一下。
头顶上那道黑影罩了过来,杨晋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的嘴唇,他呼吸有些急,吻得幷不温柔,舌尖在她唇齿中横冲直撞,将那些带着甜意的口脂尽数含了进去,微尖的牙抆着她的唇瓣,发了狠一样辗转轻吮。
从始至终闻芊都没有推开,不嫌他蛮横,也不嫌他生涩,只顺从地仰头由他发火,哪怕唇舌间有隐约的痛楚,她依旧不动声色。
将适才微带苦涩的话语一字一句在脑海里来回盘旋,有生之年从未感受过的情绪逐渐满上心海。
不知过了多久,杨晋那股戾气总算退了下去,他动作渐渐放缓,也会伸手扶住她的后颈,绵密温和的轻轻试探。
闹市的街景在身后灯火阑珊,远处看杂耍围观者中爆发出一阵喝彩。
杨晋在喧嚣中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