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沿着墙往更深处走。
唐家的下人不少,若真是混在里面,茫茫人海,找起来着实费劲。
他忽然想,那个唐老太爷,会不会有问题?
毕竟他年事已高,平时又极少出门,即便是寿宴,往那里一坐,就算一句话不说也不会惹人怀疑。
正思索间,前面小院里传来人声。
「抬好,抬好,别摔了……真是,大好的日子出这种事,记得走偏门,别让人撞见。」
院中的房门内有两个家丁一前一后抬着块长板,板上盖了张白色的麻布,像是死了人。
这附近偏僻,房舍简陋,大概是下人的住处。
杨晋借草木隐住身影,刚站定,屋里便有个少年人边哭边走出来。
立在门外的男子瞧衣着约摸是管事,负手而立,凉凉地叹了口气:「你也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再说咱们老爷也没亏待你,拿着——」
他把一袋钱放到少年手中,「这些银两够你过一阵了。」
给完了甜枣还不忘扇一巴掌,拍拍他的肩,「老太爷今儿过寿,你爹死了已经够给府里招晦气了,趁天色还早赶紧走人,要是让老爷瞧见,连银钱都没得拿,知道不知道?」
少年抹抹眼泪,一言不发,只抽噎着点头,跟着那两个抬屍首的,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前面就是唐宅的东门,也叫做偏门,出去是条窄巷,平日鲜少有人。
那几个下人都是生面孔,刘文远幷不在其中,见管事开始吩咐仆役收拾屋子,杨晋便转身准备去别处看看,然而才走了两步却蓦地定住。
他想起来,还有一人自己没有瞧过——
屍体。
那个被布蒙住的屍体。
这个念头不过刚浮现,人已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唐石若是发现有锦衣卫上门,哪怕施百川被他看得再紧,也难保会有漏网之鱼趁虚而入。
此时此刻,他能做的,自然就是把刘文远送出去。
设计下人假死,再将其放在棺木之中运到城外,借此正好可以金蝉脱壳。
方才抬屍首的几人尚未走远,还在巷子里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哭个不停的少年当即怔住,「你,你是谁?」
杨晋一言不发的快步上前,还没等靠近,那少年已觉出不对,忙挡在他对面,「你要对我爹作甚么?!」
话没说完,一柄未出鞘的刀已架在了他脖颈之上,少年待了待,本能地想哭,耳边却听得杨晋沉声威胁:「不许出声。」
他一个抽泣瞬间卡在了嗓子里。
眼见此人来势汹汹,抬着屍体的家丁只楞了一瞬,立马放下木板子撒腿便跑。
白布裹着的人哐当摔落在地,四肢似乎不爲人察觉地动了一动,但很快又归於平静。
杨晋押着那个少年,谨慎且冲疑地走到木板旁。
倘若这里面是个活人,难保他手上会藏有武器。
在将刀挽了个花横在身前后,他缓缓地弯下腰,哗的一声掀开麻布——
静躺於地上的是个中年男子,双目紧闭,嘴唇泛白,脖颈隐隐有屍斑。
周身健壮,四肢发达,显然是个常年干体力活儿的。
他诧异过后,深皱眉头,低低道:「不是刘文远?」
「当然不是了,他是我爹啊!」趁杨晋失神的空隙,少年挣开他扑到屍体旁,哭哭啼啼地把布重新盖上,口中一劲儿的说着「爹,孩儿对不起你,恶人在前我却无力阻挡」之类的话。
杨晋回神,大概也发现自己做得过了些,撩袍在他跟前蹲下身,从怀中摸了锭银子。
「方才是我误会了,这个拿去好好安葬你爹。」
少年先是极有骨气地吼了句,「我不要你的钱!」
隔了半晌,看他手一直没收回去,还是不动声色地接了。
杨晋语气平和地问:「你爹是怎么死的?」
他抽了抽鼻子:「病死的。」
「什么病?」
问到此处,少年忽然默了一阵,紧张地环顾左右,继而神秘兮兮地悄声说:「我爹其实是被吓出病的。」
杨晋狐疑的颦起眉,「吓死的?被谁?」
「被我们家老爷啊!」
这个少年给他讲了个诡异的故事。
「大概十多天前,我爹夜里去小解,等方便完了又打算到庖厨中摸点边角料来吃。
「不曾想,路过老爷院外时,突然听见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嘀嘀咕咕的和谁说话,还说了很久。」
杨晋奇怪道:「没看清是谁?」
「没。」他摇头,「我爹没说。」
少年继续道:「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老爷好像很焦虑,开始在院里来来回回的走,再后来,我爹就看见他弯下腰,像这样——」他说着也将腰弯曲,两手下垂,似乎握着什么,一前一后的摆动。
杨晋试着做了做这个动作,却不解其意。
「我爹当时就想瞧瞧老爷到底在作甚么,於是往前多走了几步,没料到老爷忽然便把头抬了起来,你猜怎么着?」
少年打了个哆嗦:「他居然是闭着眼睛的!」
杨晋眉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