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虽然饱学,但他毕竟是个中土人,且一辈子没去过梵文真正的发源地,他学来的天竺梵文也不算多,总体而言,我认识的词语要占七成左右。
故而我译得很快。
故而我和黄药师刚到东海沿海,还没到海边,梵文已经译完了。
也还好是已经到了东海,我觉得黄药师就算性格再古怪,也没有到了家门口,还把客人赶出去的道理。
但我忽然想到了当年的那一顿没吃上的午饭。
我很是机智地隐瞒了事实。
上岛之前,黄药师去拜访了一位姓冯的故人,朝廷南迁,昔年的富庶家族大多没落,黄药师的那个朋友当年也是个世家子弟,只可惜家族没落,他又是庶子,被分出了族支打发出去,最后沦落到街头卖字的地步,又因体弱多病,越发贫困潦倒。
这人颇有几分傲气,不肯求黄药师帮忙,直到病入膏肓,妻儿无靠,才咬牙给黄药师去了信,求他收下自己的独子冯默为徒。
冯默长得瘦瘦小小,一双眼睛大得出奇,看着可怜兮兮的。
黄药师在冯家待了四天,等到冯默的父亲办完丧事,才带着冯默离开,又给了冯母一百两银子,嘱咐她若是在岸上过不下去,就去海边桃花茶舍请人送自己去桃花岛。
冯母连忙道谢。
临行之前,冯默小心翼翼地问道:「去岛上之前,我能不能去跟姑姑道个别?」
黄药师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
冯默的姑姑叫冯蘅,当年他父亲被族里打发出来,是因为庶子的缘故,冯蘅则是嫡脉的小姐,虽然日子过得也不算太好,但总算能有些余钱接济族人,如果不是冯蘅,大约冯父给黄药师写信的时间要提前得多。
我跟黄药师对坐在冯家的小院子里,杯中粗茶喝着只有苦味。
院子虽然破,但漫天星辰和月光也不会因为地方破而少分我们一点。
我问黄药师:「你收了几个徒弟了?」
黄药师说道:「先前收了大弟子曲灵风,二弟子陈玄风,三弟子梅超风,四弟子陆乘风,还有你上次见过的武眠风,加上冯默,一共六个。」
我不是很惊讶,但很怀疑他教不教得过来。
黄药师反倒问起了我,「阁下收过几个弟子?」
我摇摇头,说道:「严格来说,一个也没有。」
和石之轩的那一回,充其量只能算是互换功法。
黄药师点点头,说道:「以阁下的眼光,想收个合心意的弟子确实很难。」
我说道:「我不是宁缺毋滥,我是不想收徒。」
黄药师这倒有些惊讶起来了,他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武功心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倘若一朝身死,连个衣钵传人都没有,岂非徒留遗憾?」
我想了想,说道:「自古师父教徒弟,认认真真教出来的几乎没几个能打败师父,一代又一代传下去,武学只会越来越没落,而倘若收徒成风,真正的能够开宗立派的天才,很有可能被庸师误一生,我所见过的武学大家,收徒的只在少数,如果真有人能够继承我的全部武学,那样的人我也不会教他。」
毕竟能学会我的全部武功,说明这人必须得是石之轩那一级别的妖孽,这样的人哪个不是一代宗师,我何必要断了人家自创武学的路,让人家去学我的东西?
就像王重阳天纵奇才,我也不会强迫他跟我学武,他就算武功不如我,但起码已经有了自己的道。
自己的道自己走,旁人教不了,说能教的不是庸师,就是骗子。
黄药师听完,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道理确实如此,但这世上终究天才难觅,我所收的弟子,我也只寄望他们将来能够成为江湖一流高手,而非开宗立派。」
我点点头,毕竟按黄药师的说法,冯默的资质已经是他六个徒弟里最好的了,而在我看来,冯默的根骨甚至还不如周伯通。
我对黄药师说道:「所谓道法自然,你已有宗师实力,却无宗师心境,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在我看来,你不够自然。」
黄药师怔道:「不够自然?」
我点点头,说道:「假如我现在脱掉身上的衣服,出去跑上一圈,你会如何看待我?」
黄药师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我说道:「如果换成你上次见到的周伯通,他大概会觉得很好玩,并不会以礼教来评判我的行为。」
黄药师说道:「但人若不礼,与野兽何异?」
我咧了咧嘴,说道:「人与兽的区别不在礼教,而在智慧,大智开后,才有礼教,衣裳最初,不过是用来抵御风寒的东西。」
我拍了拍黄药师的肩膀,说道:「武者不可苛求完美,更不可苛求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人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在我看来,武道从未有过第一,超脱自己,不拘泥於外物,才是武道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