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他放开我,替我整理衣衫,“记着,你是监国公主!”
我抓住他的手,认真看着他,“拾遗,江山重,你也重!有你,江山才重要;若无你,江山于我何益?”
他手心抚着我的脸,眼里笑了一笑,那一刻有动容,有喜悦,却终是劝诫:“重重,你生在皇族,你肩负社稷,要明白孰轻孰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你又如何忍心舍弃那万千黎民?放手这百年基业?”
我也笑,“人若无心,还能不能活?”
他不说话,看进我眼睛里。我将他衣角紧紧攥入手心,生怕一放开,就没有我的心了。
半个时辰走到了最后的时光,狱卒的身影已有些不耐烦。简拾遗牵着我到桌边,拿起那本破旧的书随便一翻,“京中兵力空虚,强将全在千里外,我也不知要在这里过多少个日夜,若有书看倒也不烦闷。”说着,他深意地看着我,目中含有暗示,“殿下若得空,可否替我回府,往书房里取几本我搜罗的珍本,拿给我打发时日?对了,书房墙上有幅耕织图,是前代名家真迹,早就想送给殿下,你一并取走吧。”
我竖着耳朵听,点头铭记,“还有么?”
他抬起袖子,一手掠过我额头整理散发,遮掩我后方的视线,一手在此掩饰下,蘸了杯中浅浅的水迹,於案上书了一个“诏”字,依旧目光温和,语声无波道:“那夜在大殿里看奏折,御林军左将军要了我的官服去,问问他何时能还我。”
他说一句,我点一下头。
“好了,时辰到了,这里空气不好,你不要待太久。”他握了握我手心,再松开。
狱卒开了锁,打开牢门,“请公主回宫!”
我三度将玉蝉放入他手,也松了他衣角,一步步挪到了门口。
“重重——”他唤我。
我迅速回身,定定看着他。
他站在牢狱里,哪怕四周环境污秽不堪,却分毫不减损一朝之相的气质,“多吃饭。”
※
出了天牢,恍如隔世。
我立身於光与暗的一线之间,竟似也是踩在了生与死的天平之间,我是衡量的筹码,可我又该如何下注?仰望苍天,天命才是操纵这一切的大手,我如筹码,命却如蜉蝣。一朝权在手,万千生死都决於我手。可这权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当它来时,你光鲜无比,当它去时,你晦暗无光。
这皇宫里,在我之前,曾有过多少的命运流转,几度成王几度败寇,风起云涌,一朝尘埃落。在我之后,又将有多少命运的轮回,流血与牺牲。
天命之神,抛给人间权柄,而后看凡人追逐,不吝生死。
纵使我看透看破,也依旧不能拒绝这场名利之争。不争,便将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我爱的,我护的,便将沦为权柄的牺牲物。争了,也许天翻地覆,也许万劫不复。
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
“殿下,请回宫!”见我半晌没动静,侍从催促再三。
什么殿下,明明是阶下囚。我踏步,以自身作注,走向天平另一端。
公主府里都是旧人,我是回不去了,如今同驸马共居凤寰宫。朝议早就罢了,朝官直接面见驸马,奏章由驸马代为公主批阅。而这时候,小白将军应该还在赶往舞阳郡的路途上,也许不到舞阳郡,便将与叛军相遇。
我回凤寰宫时,朝官们刚退出来,与我狭路相遇。
公卿之列,少了不过十来人。据说几人托病告假,几人直接入狱。并没有大清洗,多数人还是乖乖等待着权柄交接、和平过渡,又或者他们其实早就盼着这一天。
众人垂头退到一边,我从他们中间走过去。身后窃窃私语声,并没有多少避讳。
——“公主竟是从外面回来。”
——“长乐侯宠爱公主可见一斑啊!”
——“这样下去只怕不妥呀!”
我直接回寝殿更衣。不叫宫女,不叫太医,自己解开了绷带,伤口还在渗着血丝。正要拿止血药膏,一只手伸过来,取了药膏,另一只手固定我肩头,轻轻将药膏涂抹伤口,拿棉布吸取渗出来的血水,再用绷带缠了几遍,打了结,剪刀剪断。
完成后,何解忧直起身,“热水备着,去洗个澡,去去一身牢房味。”
我把衣裳穿好,走开去倒茶喝,“这味很正,我喜欢。”
僵持片刻,他道:“今夜我在这边睡,你是要熏死我?”
我面向他,指了指自己伤口,“你不会是想跟我洞房吧?”
“驸马跟公主洞房,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