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了何解忧起身,深深凝望他。我们二人并肩前行,百官随在后边。今日我是刻意收敛了平日追随惯了简拾遗的视线,目不斜视,往殿内走,去举行我们的正式大婚仪。
何解忧牵着我,一同迈过高高的殿门槛,长长的嫁衣被殿内吹来的风掀了一角,比胭脂还红的色调飘满了半空。
旁侧一道视线还是投了过来,那许久垂着的眼,还是抬了一回。我快步入殿,险些被绊一跤。
“当心。”何解忧拉着我。
颁布大赦天下及婚礼诏令辞,我把背了一半就睡着的原稿随口作了修改,这才绵绵不绝续了下去,没在这时候失礼。虽然礼部尚书对於自己亲笔所写的令辞最后吐出来是这般模样,很是吃了一惊,由不满到担忧到释然。
满篇辞藻堆积的优美骈词义俱全地念了出来,满殿大臣纷纷对礼部尚书的采表示了崇高的敬意。当然,只有我幼时太傅了解我做章的习惯用词及各式毛病。
他只是坐在大殿一角,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说,而已。
繁冗的仪式一项项进行,跪天跪地跪龙椅。便是我如此好耐心,也有些不耐烦。前前后后总共折腾了五个时辰,我快虚脱,何解忧不停在我耳边安慰,快结束了再忍耐一下这回是真的不骗你。
如果胆敢有六个时辰,我定让礼部尚书去边疆一年自费游。
殿堂下,我侄女都用同情的目光望着我。当然,大臣们都用目光表达了一个意思,礼部尚书老儿你害得老子们饿到现在没看见已经饿晕过去几个大人么老子跟你拼了。
五个半时辰后,礼官一声“礼毕”,成功解救了黎民。
笙箫歌舞与山珍海味一齐进献,我则与驸马共入洞房。这洞房象征性地设在大明宫后宫太液池旁的凤寰宫,环境优美,布置奢华,飘逸雍容,如同仙境。比之我的藏娇阁,又别有韵味。
此时洞房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洞房,婚仪折腾了整个白天,本宫与驸马都困顿不堪,这里也就是用来休息,恢复体力之所。大婚当夜没有体力洞房,这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我原本想逆天而行,爬到驸马身边扯了扯他衣袍,他按住我的手,“公主娘子,你且缓一缓。”
我们各自在宽大的喜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左右,来了一个侍女,叫醒了驸马,我也迷迷糊糊醒了,也没听清他们说什么,驸马便窸窸窣窣起了身。
“公主,我出去一下,你先睡。”
我“嗯”了一声,接着睡。又不知睡了多久,又渴又饿,爬起来找东西吃,方觉已是夜半时分。何解忧出去绝对不止一个时辰,大半夜的他干嘛去了?
唤了侍女去找,我便坐在桌边吃点心,又喝了几杯小酒。吃得有些热,我开了一扇门吹吹夜风,继续用点心下酒。越来越热,比夏天的炎热还要炙人心肺。
我脱去喜服扒去所有,只剩一件单衣时,侍女惶惶回来,“不好了,殿下,听说驸马是被小白将军找去的,现下两人都不见了踪迹!”
我一个激灵,“什么?小白将军?他不是被捆绑了么?难道回来寻驸马报仇?”
“奴婢不知,只听说小白将军火气很大。公主未将他治罪,大家以为是公主放了他。”
我的火也上来了,只怕事情不妙,传令所有宫人寻找驸马及小白将军。不多时,御林军被惊动,木统领叫了宰相一同来叩凤寰宫询问。
二人进来时,我正拼命摇扇子,见我夜半衣衫不整,二人立即识相地退出门去。
我已语声发颤,“驸马不见了,恐怕是小白绑架了他,你们速派人去寻!”
“公主无需忧虑,末将这就去寻驸马!”木统领以为我是担忧驸马才导致嗓音颤抖,片刻不敢耽搁,立即领命去了。
简拾遗在门外冲疑,沉默半晌,才问:“殿下可是不舒服?深秋夜冷,要多加些衣裳。”
我语带哭腔,“拾遗,我快热死了……呜……你替我把门窗都打开……”
他不敢再冲疑,立时进了来,看到我面色吓了一跳,拿手探我额头温度,更是吓一跳,“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发热?”
他冰冷的手带来的温度让我很是受用,不禁死死按住他在我脸上的手,此举更是令他一惊。
“殿下穿得太少,定是染了风寒,别怕,臣去叫御医。”
“不是的!”我抓着他不让走,急不可耐,又不知道心底焦躁急不可耐什么,“我是很热很热,才脱得不能再脱了,我很热,要热死了!”
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复杂,仔细看着我,眼里凝起一点点惊疑,“什么时候开始的?”
炙烤焚烧中,我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叙述了今夜的所作所为,难得他听了一番后找到了语言逻辑自发梳理一遍,这才,将视线投到了桌上。
一碟点心,一壶酒。
简拾遗研究了片刻,一手持玉壶,揭盖闻了闻,似乎并未发现有何异样。正匪夷所思之际,他倒转了玉壶,於壶底发现一排小字。
“薄礼不成敬意,相思引一壶。”
我扯开衣领,“相思引是什么?这么烈的酒?”
简拾遗看我一眼,神色如同遭了什么沉重打击,他不答我的话,手里玉壶砸向了墙壁。白玉碎成了一片片,夹杂在溅了一地的胭脂色酒液中。
“甜甜的,我以为是西域葡萄酒,难道被下了毒?”我惶恐不安,气息急促,急切想贴上一切冰冷的东西,不晓得为什么,看着简拾遗仿佛看见一块可解我焚心之苦的冰块,扶着桌缘我便往他身边蹭。
简拾遗额头汗水密布,甫一落掌到我手臂,便被烫得起了手,“殿殿殿下,臣去找解药……”
“你就是解药……”梦呓一样的话语从我嘴里吐出,说不出的诡异陌生,嗓音软绵魅惑,仿佛不是我自己。面前的人隐约化作冰块模样。
“重重,别胡来!”简拾遗想将我推开,捉着我的手不让动,脸上也仿佛染了胭脂色,几许无措几许难堪。
冰块抵抗不从,咫尺的解药到不了嘴,我被虐哭了。
“我要死了,你不救我,呜……你们都想我死,故意给我下毒,故意把解药送来,又不给我,呜……”
得了刹那清明,我推开他起了身,一步步艰难挪向大门,带着就快被业火焚成灰的身体,咬牙推开门,“来、来人,备笔墨,本宫要立遗诏,还政……”
身后忽然来人将我往后一扯,砰地拉上门,嗓音冰冷:“你干什么?”
我想与他拉开距离,不然真怕忍不住,抖着声音回他:“找不来驸马……叫御医也丢人……我……我觉得自己身体就快爆炸了,经脉大概也要撑不住了,五脏六腑都要烧得枯竭了。要不……我口述遗诏,拾遗你记……”
他前一刻冰冷,这一刻忽然将我抱入怀里,垂首在我耳边,颤声:“别说遗诏,永远别说,好不好?有我在,绝不让你再说这两字!”
“哢嚓”一声,他抬手给门上了闩,死死地关上一切可泄露秘密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