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看花走遍建邺城。
涂水莲开,莫愁湖溢;桑树、水草、花香, 还有缭绕在空气中的酒香茶香。
幕离覆面, 依偎於郎君胸前, 飞起的帛纱似水而流, 那满面的夜景如被云烟所托的琉璃世界。火树银花, 不夜之天。胯.下骏马奔得快了,身子就不自禁地往后方郎君怀中缩, 於是撩起的衣衫云袖, 就与他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罗令妤:「……这么快!」
陆昀轻笑。
发丝拂面,她听到他胸口猛烈的心跳声,和他低醇若酒迷离的笑声。
只这般看着、听着、感受着,罗令妤的面颊低垂,脸越来越红, 心越跳越快……见那快速流转的天地,虹桥高楼, 朱栏彩槛。栏杆长柱结彩, 坊铺竟卖泥塑土偶。此年代无有宵禁,无有男女大防,七夕之夜,郎君女郎在里巷间穿行,到处皆是情人, 摩肩抆踵。
而大道上, 一骑绝尘, 街上男男女女抬头, 看到那骏马飞驰,白衣郎君与他怀中紧拥的荷衣女郎刷一下过去。幕离用来遮挡风尘,乃是从北国传至南国所用,南国本不需要这类遮挡风沙的帽子,但贵族女郎们见其精巧有趣,就配了珠玉、翡翠来饰。使得而今路人皆知,能戴幕离的女郎,当是士族女。
平民仰望间,见帛纱撩起,被马上白衣郎君拥着的女郎,隐约露出秀丽眉目,乌发雪颊。短短一瞥,灯火的光打在她面上,惊鸿照影般,惊艶了一众观看者。再有人看到那位郎君的俊容,也是轻轻嘶了一声。
而七夕巷陌间人流多,乞丐、流民也多混於其中。人群中有两个罗令妤的老熟人:当日她从郊外赶往丹阳郡城时,拦车求她施舍的一位中年男人,一个少年郎君。几日不见,这两个流民的生活竟丝毫没有得到改善,还每次穿梭在人群中求钱要饭,本身便很古怪。
可惜南国现在因北边战事的缘故,建业朝廷一排乱,没人有心思检查这帮流民。
中年男人在幕离飞纱撩起一角时,就认出了幕离下那张倾国倾城般的女郎相貌,他一下子眼直,腿脚麻利地向前一跟,口上吊儿郎当地嘿了一声:「哎,这美人不是那个……快!拦住她管她要些吃食,求她收留我们住下,跟着她……唔,不好!」
他眼眸骤然一缩,没有把话说完。因爲马蹄踩过,尘土飞扬,众人纷纷避让,他清晰看到那骑在马上的郎君侧容隽永如山水,也是让人印象深刻。而这个中年男人到建也已经快半个月,他认识建业这位大名鼎鼎的「玉郎」陆三郎。女郎或许会善良地给吃给喝给住,但是陆三郎的风评,好像没有那么善良。
中年男人摸着下巴,遗憾地放弃了自己想去凑热闹的心思:「原来想关照下罗美人,谁知道陆三郎也在,扫兴。」
陆三郎到底名气大,该提防些。
扭过头,看到自己身后的少年郎仍然一脸近乎麻木的平静,扮作流民的中年男人一肚子气,在少年屁股上踹了一脚:「看什么?没见过美人么?该做什么呢?!」
南国富饶,然士人放荡形骸,好奢好斗。南国兵力本就不如北国,由此北方的战事才能一直牵制着建业。而南国朝廷爲此忙碌时,幷没完全防住混入流民中的人士。这些人士混迹於建业,无过所,无户籍,官署查探困难。这些人士人数众多,潜藏在纸醉金迷的秦淮河水边,默默地积蓄着力量,只待时机成熟……
中年男人駡駡咧咧,拖拽着沉默的少年郎重新钻入了人群。而少年郎回头,看了眼那一骑离开的方向——那位女郎,确实是他生平仅见的美。
然而他们要做的事却是……少年郎抿了下嘴,再被中年男人打了一耳刮子。少年郎目中浮起戾色,身体紧綳,双拳紧握,努力将想杀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欲.望压下去。
不知流民中那两人闹出的插曲,陆昀带着罗令妤,一径出城,出郊。越往郊外走,灯火越暗。到钟山,四周已是黑魆魆的,偶闻野兽於黑暗深处嘶吼,狼火、鬼火幽微地追随着二人。
罗令妤颤声:「陆陆、陆昀!有狼……啊!」
他们在树林中穿梭,狼眼发绿,四周窸窸窣窣中,几条黑狼从树灌后跳了出来。尖锐的狼爪、口中的涎水,狂风一样席卷而来……罗令妤心脏扑通猛跳,黑狼直面,她面上的幕离被吹开些,露出她雪白的脸色。然后陆昀猛拽繮绳,在马肚上用力一夹。他指放到唇间发出一声嘹亮啸声——
清越满天地!
马前蹄跃起,口中喷出热气,在陆昀高强的纵马术下,这匹马竟驮着这两人高高跳向半空。与树枝间的叶子花枝交错!与那扑向二人、狼爪挥来的狼匹错过!马踩到地上,被陆昀勒着急转向,那从侧后方向他们追来的野狼就再次扑了空!
罗令妤心跳极快,抓住他的手:「陆昀!」
而他骑马,带她再躲开黑暗中野兽的攻击。
马速不断变化,方向不断改变。两排树木间叶落瑟瑟,劲风奔驰,追向两人!
待甩了那些异兽,陆昀低头看怀里的娇弱美人。按他对女子的印象,如此刻意的险象环生下,娇弱美人都该面色惨白,扑在郎君怀里嘤嘤嘤哭泣。陆昀厌恶旁的女子窝於他怀中哭泣,然而罗令妤……他有时候很想看她哭,看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惊恐色。
罗令妤抓着他手臂,长指甲在他手背上掐出了血红一道。她颤声:「雪臣哥哥,你好吓人!「
陆昀俯下眼,隔着幕离,唇角逗趣的笑一僵,因他看到女郎熠熠发亮的漆黑眼睛。
肩膀轻微颤抖,女郎眼眸若水,秋水迷人,然水上簇簇火苗却激烈地跳着!
……这绝不是害怕的眼神。
……这是兴奋的眼神。
明明不怕,明明兴奋到极致,还要装出害怕的、娇弱的样子来,罗令妤真是、真是……陆昀心里又懊恼自己的自作多情,又欣赏於她的野性。陆昀伸手入纱帛中,几分宠爱的,轻轻捏了她鼻子一下。
陆昀低笑:「淘气。」
罗令妤红着脸,往他怀里蹭了蹭——陆昀声音里含笑,他说的比较客气,但她知道他品性,知道他看出了她的装腔作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