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陆昀,陆三郎如此俊逸风流,闲散而随意地坐着,若玉山朗朗。他说着「下.流」,面上还带着笑,竟一点儿不让人讨厌。此年代男女私通环境开放,没有守身名声之说。陆昀仅看着她,罗令妤脸红了一下,只在想:这个条件也不是不行,毕竟陆雪臣这般俊……就是会不会自己牺牲有点大?
陆昀看着她羞答答的样子,愕然:「……」
陆昀笑道:「不是。」
罗令妤:「……哦。」
陆昀沉声:「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我要你依旧那日的装扮,独自一人,就我们两个。你把那日的舞重新跳一下。你肯在我面前这么跳的话,我就给你『甲下』。」
「第二个要求……我还没想好。等你愿意跳,或者跳完了,我们再谈。」
罗令妤疑惑,拧着眉:「其实跳舞……我跳得不好,你也知道。可是你愿意看,我也无所谓。但是,雪臣哥哥,这个条件,哪里下.流了?」
陆昀咳嗽一声,别过了脸,没说话了——他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心中想到那日看到的女郎胸口。
跳得是「屏风舞」,所有身姿都隔着一道白绸,若有若无地撩着人。旁的郎君以爲那是连七娘,在比试结束后,都去成玉坊寻连七娘。但是陆昀知道,那般好的身材,是罗令妤……他以袖掩面,不肯答罗令妤。
他日思夜想,到底耐不住……
……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刚回陆宅,就碰上雨,陆二郎陆显一身湿漉漉地跑到树下凉亭躲雨。陆显良善,自己躲雨时,也不让自己身边刚病好的小厮冒雨去给自己拿伞。主仆二人便被困在雨中,惆怅许久,望着凉亭下滴答滴答溅水的碧绿大湖出神。
傍晚天尚未完全黑,陆二郎看着湖水时,忽然看到下面有个小萝卜头在湖边蹦蹦跳跳,哼着婉婉小曲。小娘子撑着一把伞,怀里还抱着一把。她却不肯好好撑,一会儿伞就从她肩上滑落走。她仰头伸手接雨,雪面黑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天上的雨往她眼睛里掉……
陆二郎笑道:「嫿儿,你在干什么?大雨天还在外面玩,不怕你姐姐说你么?」
罗云嫿偷偷摸摸地扔掉伞淋雨,欢快地提着裙裾踩着雨水玩。她沿着大湖边走边玩,冷不丁听到头顶男郎的含笑招呼。吓了一跳,罗云嫿小娘子仰头张望,看到了凉亭上倾身看她的陆二郎。罗云嫿冲疑了一下,甜甜叫一声「二表哥」,人就哒哒哒地跑上台阶,往斜上方双面空廊后的凉亭上奔来了。
她小小人人,跑得倒是快,踩着雨水哒哒哒,陆显看她爬台阶都怕她摔了,她却是一眨眼就跑到了凉亭上。小娘子眨着眼:「二表哥!」
陆显看着她,便想到了罗令妤。陆显看着她笑:「跑得倒是快,但是也得小心,不要摔了,知道么?想不到你姐姐一步三喘,你倒是这么能跑。」
罗云嫿笑嘻嘻:「因爲姐姐总逼我读书,我就经常偷跑出来玩嘛。她自己不喜欢动,但是我跑跑跳跳她也不说我,我想她还是喜欢我多动一动的吧。」
陆显讶了下,察觉到罗令妤对妹妹的教育,和对她自己好似完全是两个方向。罗令妤是个有想法的女郎,陆显心里察觉,却也不会多想。他问:「大雨天你还在外面,要做什么?」
罗云嫿努了努嘴,让二表哥看自己怀里的伞:「下雨了,我去给姐姐送伞。」知道陆显要继续问,她干脆把话全部说完,「姐姐找三表哥玩去了。」
陆显:「……」
不自觉地皱了下眉,怎么又是三弟?
陆显不想在小孩子面前露出情绪,便道:「三弟难道还会舍不得给你姐一把伞么?」
罗云嫿嘴里嘟囔一句,低下头。她小小年纪,心中却忧郁,她是真的怕姐姐一个谈不好,被三表哥赶出门,连把伞都捞不到。罗云嫿已经看清楚了,三表哥对姐姐有点偏见……再抬头时,小娘子滴水般的眼睛盯着陆显,将二表哥看了半天后,她大方地将怀里的伞让出:「二表哥,你是被困在雨里了么?这把伞给你吧,我找姐姐,回来撑一把伞就好啦。「
陆显目中温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嫿儿真懂事。不过二表哥不欺负你小孩子,你把这伞让给我的仆从,让他回去取伞。我就领着你,咱们撑一把伞。二表哥送你去『清院』,接你姐姐好不好?二表哥正好有事找你三表哥。」
罗云嫿想了下:「好呀……但是二表哥真的是有事找三表哥,不是故意照顾我吧?我不要大人照顾的。」
陆显再次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心里叹。都是八九岁大的小孩子,罗令妤这个妹妹,可比他家中的小四郎陆昶机灵多了。小四郎现在见他都还很羞窘,哪里像小嫿儿这般落落大方……寄人篱下,还要照顾妹妹,罗表妹也是不容易的。
就这样,与小厮分道扬镳,陆显牵着罗云嫿的手,一大一小两人同撑一把伞,去「清院」寻人了。牛毛般的细雨铺织天地间,到处茫茫烟水,云烟缭绕。陆显一路上尽量将伞倾向个子才到自己腰部的小娘子,罗云嫿倒是无忧无虑,蹦蹦跳跳,再快乐无比地仰头跟他说话。
一派天真可爱。
到了「清院」,进了院门,四处静悄悄的。下了雨后,院中的侍女仆从们自然不会傻得站到露天去淋雨。两位主子在屋里安生地说话,侍女小厮们则去了别的屋子聊天躲雨,还找出一副弹棋来玩。他们时而看一眼外头,等三郎和表小姐是否需要他们。就是侍女小厮们玩棋玩得高兴时,陆二郎领着自己的小表妹来了「清院」。
爲避雨,陆显抓着罗云嫿的手,引着她往树荫下走。踩着满地湿漉漉的落花落叶,罗云嫿忽而听到吱呀开门声,她仰起头,隔着重重黑压压的树荫,看到灯火明亮的屋舍开了门,女郎曼妙窈窕的身形出来了。那一看就是她姐姐呀。
罗令妤边往外走边扭身和后面跟出来的陆昀说话。外头大雨,她也不急着走,而是听陆昀在耳边说了几句话,陆昀反身回屋,罗令妤就等着。待一会儿,树荫下的陆显和罗云嫿看到陆三郎手里提着东西,重新走了出来。
意态风华的青年示意女郎低头,将自己的斗笠、蓑衣,爲她披戴上。借着屋中昏黄灯火,陆昀俯下身打量她掩在斗笠下的姣好面容。蓑衣和斗笠比她整个人都大一圈,他淡声:「好了,这样就不怕淋雨了。」
罗令妤很烦恼,乜他:「这么大,是不会淋雨了,我却整个人都要埋进去了。你拿走,我不要你的东西。」
淋了雨后,舍外地面潮湿,女郎踢踏时,脚下不妨一滑,叫一声人往下跌去。眼看要滑倒,就站在她面前的陆昀伸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肢,她一下子跌到了陆三郎的怀里。
陆三郎垂下眼,目光缱绻漆黑。
罗令妤仰脸,睫毛微微颤抖,面染红霞。
她嗔駡他一句,推开他,从他怀里站好。
再斜外,罗云嫿已经忍不住,从树荫下钻了出去:「姐啊——!」
她奔到姐姐身边和陆三郎身边,二人都蹲下身来看她。小娘子笑盈盈地说话,陆三郎和罗令妤面上皆是含笑而听。他们三人在一起,竟是格外和谐。说了几句话,罗云嫿伸指向外:「……和二表哥一起来的……咦,二表哥怎么不在了啊?」
陆昀手搭在小娘子肩上,看向小娘子所指的空了的树荫下方,眸子黑暗,若有所思。
陆显却已经失魂落魄地独自离开,再顾不上什么伞不伞的,他走在雨中,大脑轰炸一般。满脑子都是方才所见,陆三郎,他的弟弟,用那种眼神看罗令妤。绝不是哥哥看妹妹的眼神,而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他二人立在舍下,衣袍彼此沾上。陆显看去,他们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像是拥抱,又像是深情凝视。
而更早的时候,陆显就见过这么一次,那时候钟山射箭,陆昀也和罗令妤这般。腻腻答答,情愫暗藏,它开在黑暗幽若处,不动声色,默不作声,就那般,不断地生长着、生长着……
陆显脸色惨淡,不光因爲这个,还因爲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在他的梦中,也有过这个时候。梦中罗令妤和衡阳王一道从外地回来,「花神选」刚刚结束,因爲错过,罗令妤有些遗憾。梦中的罗表妹想起自己有东西没拿,就到陆家来取东西。那时陆显因爲他自己的原因害得罗表妹离开陆家,他心中愧疚,便去寻表妹主动帮忙。
梦中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这样的树荫。他惊鸿一瞥,瞧见陆昀和罗令妤站在屋外说话。
似拥非拥,一低头,一抬头。眼神流转间,陆昀本是沉着脸,却几句话就被罗令妤说笑。
梦中陆显只是匆匆那么望了一眼,没多想,他走出去喊罗令妤,罗令妤扭身来看他时,已经神色如常,陆昀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样的场景在冗长的梦中只是过了那么一下,此时相似的场景发生在眼前,陆显心中发抖:难道、难道……三弟和罗表妹……在他梦中的那个世界,就是……相爱的?
若是那样……她后来却嫁给衡阳王……三弟离开建业去了边关……
晴天霹雳!
当夜,陆显大病,再次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