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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去往「华林园」的长檐车出了两辆, 一辆是侍女和舞姬连七娘所坐,另一辆是罗令妤领着妹妹坐。她们将少年郎君救上车后, 侍女灵玉就从后面的车过来, 到罗令妤这边来帮忙照顾少年郎君。

郎君自称「周子波」, 年过十七, 从外地来到建业。初来乍到, 周子波对建业多有不熟,还赖罗令妤指教。

罗令妤掩唇而笑,红了面颊:「我也是从外地来的。我从南阳来, 到建业不过一月。我也不甚熟这里。」

周郎眉毛向上扬了下, 那勾子一样的挑动, 其下看人时乌凝专注的眼神,还有他身上那种春风般温煦的气质……都让罗令妤心中生悦, 向郎君靠近。罗令妤侧头打量周郎, 自她得知自己上次和妹妹救的人是陆昀后,罗令妤就修改了自己的行事风格——

路遇需要帮忙的, 哪怕看着像是无权无贵的穷苦人士,自己也不能以貌取人……万一又是第二个「陆三郎」呢?

眼下的周郎,目似温玉,隽秀和气,虽脸色苍白、似身体不太好……但观他言行谈吐, 他是第二个「陆三郎」的可能性, 定是极大的。

当长檐车走上青溪中桥时, 车微微晃动, 罗令妤推开碍事的小妹妹,坐得已经离周郎非常近了。她故作惊喜:「原来你我都不是建业人,敢问郎君来自哪里?」

周郎声音依旧低柔如砂砾过耳,沙沙沙,撩向女郎肺腑灼热之处:「华盖压着三层阁。」

罗令妤一怔:这是让她猜谜?

周郎只是随口一说,幷没有爲难罗令妤的意思。罗令妤又心中机敏,对方谜语将将给出,妹妹皱着脸想谜底时,她已经猜了出来,呼吸间就顺畅地接上周郎的话了:「原来郎君来自宜城!我没有去过,却听说过那里也是富饶之地……你我二人都不是建业人,天南地北,还能在此时意外碰上。周郎,我们真是有缘。」

有缘?

女郎妙生生的含情目柔柔瞥向那位少年郎君,春水一般,波澜一重重涌去,她再轻笑的样子,更显得年少多娇,眸底的神色,还带几分……狡黠?

周扬灵,即周子波,面对这位女郎的讨好,微微笑了一下——这位罗女郎,生拉硬扯,也要和她扯上关系,却幷不惹人生厌,倒是有趣。

不错,女扮男装,化身风度翩翩的「周郎」的,正是陈王刘俶遍寻不到的名士周潭的女儿周扬灵。陈王刘俶派陆三郎去宜城,说服名士周潭,希望周潭和陈王合作,让寒门弟子进入官场,平衡如今朝廷被大部分无所事事混日子的士族子弟把持的现状。自来庶族向往士族,想进入士族世界难如登天,哪怕名士周潭曾游遍南国、弟子三千,陈王给出的条件,对他也是吸引人的。

更甚至,爲了让周潭代表的庶族人士相信自己的诚意,陈王主动抛出了联姻的橄榄枝。此年代士庶分明,庶族女子想嫁士族、皇室都难如登天,陈王已如此有诚意,周潭便让女儿周扬灵入建业小住些日子,看看建业的情况。女儿虽体弱,但周潭相信凭自己女儿的相貌才能,士庶之间的联姻,定会非常顺利。

双方皆有诚意,却无人问过周扬灵的看法。人到建业,发觉陈王府的人姗姗来冲,周扬灵在他们来之前,就改头换面走人了。

如今陈王刘俶的人到处寻那位绝色女郎,只记得周女郎「貌美」,他们想尽办法和近期进出建业的女郎们联系。他们却走进了思想误区,没有想着去郎君中找上一找——

周扬灵挑起帘子,看向外头青溪风光。周扬灵叹:「建业果真地杰人灵,难怪我父亲也向往这里。」

罗令妤心中一动: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周郎的父亲是大人物吧?

看,她猜得没错,周郎定是哪位世家离家游学的郎君。就如她的堂哥,大伯母的儿子罗衍一般。这次来到建业,罗令妤给堂哥罗衍也带了礼物。但是罗衍游学未归,就连大伯母都两年没见过人了……周郎如她堂哥罗衍一般,都是愿意行千里路、家学渊博、自身也上进的郎君啊。

罗令妤对周郎的好感更甚,绞尽脑汁要和这位郎君扯上关系——「周郎,你若是没有要去的地方,不如与我一道前往『华林园』吧?这两日那里有『花神选』,建业的名门郎君、女郎们都聚在那里,挺有趣的。我也要去参选,周郎就当陪我玩玩好么?」

「花神选」。

周扬灵眸中水光轻漾,若有所思。

这个她听过,她赶上这个时候入建业,未必没有她父亲周潭的傲气所在——名士周潭弟子三千,以往建业连任「花神」三年的女郎陈綉,便是周潭的女弟子。周潭的徒弟都这般厉害,女儿又该是什么样?

庶族要进入士族世界,定要让人看到自己的能力。若是周扬灵那日在码头被陈王府的人接到,此时若没有意外,周扬灵也该如旁的名门女郎一样,来参选这「花神」。若是成功,周扬灵便可自动进入士族女郎们的世界了。

而今扮作男儿,却是不用选「花神」了。从参选者变成旁观者,甚爲有趣……周扬灵含笑点头,应了罗令妤的邀请:「好呀。」

罗令妤惊喜,原本准备了好几套说辞,没想到这位郎君这般好说服。她才说了一句话,他就……定是对她也有些好感吧?罗令妤再用美目撩了周扬灵一下,春水柔柔,含情脉脉。

周扬灵:「……」

忍俊不禁!

许是貌美的缘故,这位女郎勾人的小动作,不让人生厌,倒是分外好看……是个有意思的人。

初次相遇,二女均对对方持有好感。

到华林园,罗令妤率先领着周郎进去。周郎虽没有进入这里的请帖,但守园小吏一看郎君风度宜人,自然是名门郎君,也不加阻拦。罗云嫿看姐姐一心扒着那位救的郎君去,压根把她们丢在身后不管……罗云嫿小娘子鼓起腮帮子,吹了下额发:没错,还是她的姐姐。

今日依然嫌贫爱富。

姐姐顾着巴结郎君不理自己,罗云嫿转身跑去后面的牛车,当起小大人来,声音脆脆地吩咐侍女们下车。只后面那辆牛车,连七娘下车的时候,身子轻轻晃了一下,被站在她不远处等着她的罗云嫿扶住。罗云嫿仰脸看连七娘抆着胭脂却难掩苍白的脸色,吃了一惊:「连姐姐,你怎么了,身体不适么?」

连七娘揉了揉额角,晃了下头,神思清醒一下。忍住腹中不适,她红了半张脸道:「没事,女儿家的一点私事……小娘子长大了,也会懂的。」

罗云嫿半懂不懂地点了头。

跟在她们身后吩咐侍女拿包袱的灵玉听到连七娘的话,呆愣一瞬后,忧心忡忡地盯着连七娘婀娜的背影:若是癸水来了,她还能跳舞么……以女郎对这次「花神选」的看中,连七娘若是掉了链子,女郎会气疯吧?

罗令妤此时一心在周扬灵身上,身后又有其他侍女,她暂时没注意到连七娘的异样。

……

华林园占地极广,进来后便有管事领她们去客房歇息。罗令妤领着周扬灵往客房去,沿路上,二女听到丝竹管弦声不绝,鼓点不断,时有人围着一处看。罗令妤便指给身边的少年郎君看——「花神选一共五日,今日是第三日,不少郎君、女郎嫌麻烦,直接住在了这里,等五日结束后再走。」

「我也做的这个打算。」

「今日都是比舞比曲的。爲了夜长梦多,我将时间定在巳时。郎君我们回去收拾一下,就让连七娘上场。郎君你定要看我的作品——舞和曲,都是我自己编的。」

女郎声如黄鹂,婉婉道来,实在是一种享受。周扬灵便不说话了。

罗令妤又拧着眉微疑惑:「只是这里人好多,女子未免太多了……难道今年参选的女郎有这么多么?」

她曾跟王氏女打听过花神选的事,士族女郎们各有自知之明,每年参选的人幷不是很多。可是今年看上去,哪里都是顔色鲜妍的年轻女郎围在一起说笑。这时联系上前两日陆二郎劝她不要参加今年比试的话,罗令妤心里微微紧张:是不是今年有哪里不一样?陆二郎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努力劝她却被她忽略了?

周扬灵宽慰她:「罗妹妹放心,你不是说输赢不重要,只要有趣便好么?」

罗令妤:「……」

她幽幽地、偷偷地,瞪一眼周郎:什么输赢不重要,那是她的客气话而已。实际上输赢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忽有平宁公主刘棠的声音加入:「罗姐姐,你来了?我正想着过一会儿就该到你了,你怎么还不到。」

罗令妤含笑:「公主前日就比完了吧?怎么样?」

刘棠掩了掩红透的脸颊,咳嗽一声:「挺好的。」她看到罗令妤身边的俊秀郎君,卓然如玉,气度不凡,当即讶道:「这位郎君,好似不曾见过。」

少年过度俊美,本就雌雄难辨,何况周扬灵扮男装,难得的有一股温文尔雅的清明英气在眉目间。见到她男儿装的女郎,都觉她俊俏,谈吐不俗。她说自己是男的,也从无人怀疑。

当然,周扬灵也没说过自己是男的。

罗令妤给二女做了介绍,周扬灵拱手一拜,长袖飞扬:「原是公主殿下,在下有礼。」

刘棠脸更红了,连连后退,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用了……」平日往来都是相熟的名女女郎、郎君,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郑重其事地见礼。刘棠再看向罗令妤,心想罗姐姐真厉害,走到哪里,都能碰上英俊的郎君喜爱她,跟着她。

平宁公主误会大了。

……

遥远的,陈綉和奉承她的侍女也在园中闲逛,时而凑入人群。别人是去看女郎的比试,陈綉则是跟着陆三郎走。「花神选」开始第一日,陆三郎出现在这里,连看了三场比试后,她们便知道今年的五位名士之一,便是陆三郎。

整个建业名门女郎爲之一振!

原本不打算来凑热闹的,冲着陆三郎,都要来看一看,玩一玩。世家女郎多彪悍,她们衣食无忧,享受生活,便极爲喜爱美男,掷果投花以示爱。此年代的俊美郎君,若是没有一身好武艺,轻易不要走进女郎人群中……

这便造成今年摩肩抆踵、人山人海的盛况。

走到哪里都是人,哪里都有女郎向陆三郎投花,陈綉的脸色铁青。她的比试早在第一日就结束了,撑到今天,也就是爲了等陆三郎,结果……挤出人群,将身后的曲声抛之脑后,陈綉啐一口:「不知羞耻!一个个尽在看陆三郎,没人看什么比试。」

她身边的女郎自然讨好她。

陈綉脸色好看了一些,再抬步要走时,视綫随意在周围一扫,她看向一个方向,肩膀猛地僵住,抬起的脚步又缩了回去。身后奉承陈綉的女郎看去,见是美丽的罗氏女与一位翩翩少年郎君边走边笑,衣袂齐飞,鹤舞雁鸣——

陈綉急急收回脚步,转了肩,走向和罗令妤完全相反的方向,低声催促:「走走走!千万不要和她碰上,不要和她说话。」

陈綉心有余悸,仍记得那日在罗令妤手里吃的亏。优渥的贵女生活养得她一派天真,她完全斗不过陆三郎那个表妹。唯一的法子,只能绕开那女郎,别和她出现在同一地方。

身边女郎试探道:「罗娘子今日才来,想是今日有她的比试。陈娘子我们要去看看么?」

陈綉:「当然要去看!」

陈綉:「倒要看看她什么本事,刚来建业就挑衅我。一脸妖气,我行我素……」她蓦地涨红了,闭了嘴巴,难听的话自己也极爲羞耻,连说都不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