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陈王向来不多话, 陈綉就没指望他插手;衡阳王对建业各家势力不了解, 不会主动开口也罢了;然陆三郎, 陈綉自认爲与他有多年交情,何以他问都不问,直接站在罗令妤那边?
一众人所围,全来指责。
陈綉头嗡嗡的, 还没碰到这个架势。她见到那些郎君、女郎主动帮罗令妤说话, 偏罗令妤娇娇弱弱、委屈哒哒地立在他们中间,她张口欲说话,然罗令妤似难过不住, 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美人眼波流转两圈, 眼中泪意已如湖水清涟。
陆二郎抓紧时间赶过来, 凑到人群里:怎么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衡阳王盯着罗令妤的眼睛幽而亮, 甚至笑意满满:这手段, 一句话不说、美人含泪凝噎,厉害了。
陆二郎观察衡阳王的眼神, 没搞清楚事情真相的他,更认定衡阳王对罗令妤动心了。旁人都在关心罗令妤和陈綉的是非, 陆二郎陆显则乍喜乍悲:衡阳王若是真欢喜罗表妹的话,那就说明自己的梦是真的了;可是自己的梦若是真的,岂不是说他的三弟陆昀会……
陆二郎目光凄艾地望向陆昀。
他爲他的三弟操碎了心。
可他三弟幷不领情, 还嫌他眼神腻歪。扎在人群里, 陆三郎往旁侧挪了挪, 借人头挡住了陆二郎看过来的视綫。
陆显:「……」
人群中,陈綉被指责得十分难堪,她一把抓住罗令妤的手腕,厉声:「我没有动你一根汗毛,你自己说!你们不能只听只言片语就定我之罪……罗娘子,你是不会说话么?」
罗令妤非常委屈的,慢吞吞:「好吧,陈姐姐没有动我一根汗毛……」
她这幽怨自怜的语气,说了比不说的效果还糟糕,像是陈綉逼着她一般。陈綉气得倒仰不提,一旁刚被陈綉挤兑过的韩氏女又哪里肯让罗令妤承认陈綉没做什么。罗令妤语气幽幽的才开个头,韩氏女已经迫不及待:「没有碰到罗姐姐怎么会一手墨,一手水?衣袖都弄脏了!我们又不是瞎子,你快些道歉!你这人怎么这样,罗姐姐远道是客,你不说欢迎你还欺负人。建业名门女郎哪有你这样的……」
韩氏女非常积极的,想和陈綉吵架。
被韩氏女冲出去理论,一边郎君女郎们跟着点头应是,躲在人后,罗令妤低着头,努力掩饰自己唇角的那抹狡黠、得意笑意。向来是她耍心眼到别家女郎那里的,战绩赫赫。不妨,罗令妤垂落在身畔的另一只袖子,手腕忽然被握住。
她骇然又惊喜:人群里的郎君有人偷偷趁着人多牵她手么?
她顿一下,抬起眼,含羞带嗔地瞥过去——见是陆三郎不知何时换了站的地方,从她左手边挪到了右手边。别人忙着质疑陈綉,陆三郎伸手握住她手腕。
罗令妤那含羞带嗔的眼神与陆昀噙笑戏谑的眼神对上,当即呆住:媚眼抛给了瞎子……
她现今非常不愿面对陆三郎,她无法忍受面对陆三郎时,感受到的那种迎面而来的羞恼、尴尬感。即使他刚才好像帮了自己,罗令妤也不想吭气。陆昀却捏紧她手腕,用眼神示意她:罗表妹,悠着点,玩的差不多就可以了。
陈綉被万夫所指,眼角余光又看到陆昀和罗令妤挨肩站着、低头眉来眼去,大脑当即轰了一下。陆三郎、陆三郎竟然……陈綉怨气浓浓,胸脯起伏,最看不得陆三郎当着她面维护旁的女人。向来端庄自持的陈娘子猛地喊道:「我什么也没做,我不会道歉的!」
她声音太厉,众人楞一下后,一时竟无人开口出头。
陈綉抓起砚台,向陆昀身上砸去。人聚在一起,距离又极近,陆三郎根本无处可躲。砚台当面砸来,他若是退开的话,他身侧后的罗令妤就躲不开了。陆昀眉目不动,迎面砸过来的砚台。耳听陈綉怨恼无比的声音「陆三郎我恨你」,不到眨眼的功夫,砚台与浓黑的墨汁,如黑蛟翻身,昂然一同扑向陆三郎。
周围人惊呼,尤其是女郎们心痛声:「陆三郎!」
眼睁睁地,砚台抆过陆昀的下巴,被陆昀能自由活动的一只手抬起抓住。下巴被嗑划出一道血痕,同时墨汁滴答答,沿着郎君下巴、颈綫,一同流下。一会儿的功夫,众人目瞪口呆,见到陆三郎下巴也破了,黑墨也染了一脖子。
扔了砚台,伸手摸上下巴,摸到几滴血和一手的墨,陆昀的脸色黑沉无比。
后面的罗令妤虚僞十分地关心他,只动嘴不行动:「三表哥,你没事……呃!」
话没说完,因陆三郎阴冷的眼神对上她,眸中神色压着冷火,他警告她:别过分挑衅我。
察觉自己的戏太过,罗令妤闭上嘴,专心扮好一只忧郁可怜的白莲。
陈綉瞪这边一眼后,扔了一方砚台后,她转身就推开人群,往外走去。和她平时玩得多的两个女郎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陈綉走得快,眼圈血红,忍着泪意。最难过的倒不是罗令妤使小手段了,而是陈綉看得很清楚,陆三郎是瞥过她一眼后,才坚定地支持罗令妤了。好歹陈綉也是女子,千夫所指也罢,她素来心高气傲,本就和一般郎君女郎玩得不甚好。但喜爱的郎君纵是不向着自己,也不该偏心成那样……
她这些年,到底都在坚持什么?陆三郎的铁石心肠,真的捂不热么?
陈綉边走边掉眼泪,如何也忍不住。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在众人眼皮下,陆昀被用砚台砸了一下巴,墨汁染的脖颈,比罗令妤被墨汁弄脏了的手和袖子还糟糕些。郎君此形象,略微狼狈。望着陆昀的脸色,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却见陆昀脸沉下后,一手仍抓着罗令妤的手腕,另一手却抓起几上放置的一方砚台,迈步而跨,向陈綉追去。
陆昀冷道:「站住。」
罗令妤:「哎!」
你追人就追人,干嘛还抓着我不放?
但紧接着,罗令妤就目瞪口呆。陆昀好歹是男子,他步行如风,不光抓着罗令妤手腕逼着罗令妤小跑着追他,他更是很快追上了陈綉。松开罗令妤的手,陆昀勾上陈綉的袖子,将她转了过来。陈綉眼圈发红,矜傲无比地盯着陆三郎:「你若是想挽回什么,已经晚了……」
陆三郎淡声:「我不想挽回什么,我表现过很多次,我不惹你,你也不要惹我。我和你什么纠纷,你砸我砚台?我该受着么?」
陈綉眼皮一颤,眼眸微僵。
下一刻,见陆昀扬手,他好生生端着的那方砚台中的墨,直接泼了过来,淋浇到了陈綉的脖颈、衣领。陈綉呆愣地感觉到脖颈处的凉意,脸色青青白白。众目睽睽之下,陆昀竟直接拿墨泼了她一身。
陈綉:「啊!」
陆昀俯眼瞥她:「我不会惯着你任何毛病。不要对我撒娇使横。我对你也没有任何责任。」
陈綉的泪花在眼中打转,盈盈之势,她性强硬无比,被郎君这般对待,眼中的泪都没有掉落。她蓦地抬袖抆一下眼泪,不想抬袖时,袖子也沾上墨汁,抆泪之下,眼角被抹上了乌黑一片。
陆昀冷淡无比。
罗令妤欲言又止:「陈姐姐,你的眼角……」
陈綉声音发抖地冲着罗令妤:「不用你可怜我!」
罗令妤闭嘴了,同时悄悄别目瞥眼,用全新的眼神打量陆昀。她有些被陆昀的无情吓到,陆昀认识陈綉多年,这点情面都不给。名门女自来彪悍,爲了追慕陆三郎,陆三郎见识过各种手段。他厌烦女子的手段,同时也没有君子之风……
罗令妤再次想起自己初见时对陆三郎的所作所爲,她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离陆昀远一点儿。对陈綉都如此,对她这种没权没势的穷表妹……
几人正在这边纠葛,人群那边冲疑着不知该不该过来,因陆三郎和陈綉之间似是感情纠葛,过去不太好。独衡阳王左看看,右看看,他对建业名门间的男女阴司,看得叹爲观止。陈綉倒是很无趣,然那位罗娘子罗令妤,陆家这位自南阳来的表小姐,让他刮目相看……就这般犹豫时间,不远处,一个小厮牵着一匹马,来给这边的郎君女郎问话。马原本好好牵着,踢踏着慢慢走来,但是经过各小几时,因没有一个郎君女郎在那里,马竟然伸出头,舔了一下烈酒。
小厮着急的:「哎!你这畜生,怎么能喝主人的东西!」
小厮拼命地拉扯繮绳,要把马牵走,马却按步不动,执着地头埋在酒罎里,舔个不住。小厮急得满头大汗时,繮绳牵着的马一声长嘶昂起头。砸吧两下嘴,马趔趄了两步,继而甩开乌蹄向前狂奔,繮绳从小厮手中直接拽走脱落。马双眼迷离,奔速极快,直往罗令妤、陆昀、陈綉那几人身上踩去。
隔着段距离,郎君女郎们齐嘶气。
陆二郎当即要奔去救人,口上惨声:「三弟——!」他三弟这般命苦,没有在战场上死,这会儿要被马踩死了?!
接着是宁平公主刘棠紧张的唤声:「罗姐姐当心!」
马距离躲在一边观察陆昀和陈綉官司的罗令妤最近,感觉到后面的劲风,听到刘棠和陆二郎的同时呼唤,罗令妤扭头,看到高头大马迎面而来。罗令妤吓得一声尖叫,顾不上别的,一把抓过一旁冰山雪水一样的陆昀。她平时一味扮可怜扮软弱,没想到关键时候力气不小,竟将陆昀拽动。
罗令妤把陆昀往前一推,替她挡住那马蹄,她自己往后一跳,慌张地跳到了陆昀身后,靠着他后背,直接打算让陆昀当第一受害者。
陆三郎:「……」
脸乌黑一片,比颈上的墨还黑。然马就在前,背后被罗令妤的手坚定推着,他只得迎上。
后方的人群:「……」
被罗令妤这操作所震惊!
然后众人努力地帮罗令妤找补丁,齐三郎齐安便犹犹豫豫道:「罗妹妹定是太害怕了……才躲去了陆三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