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更
屋中两个大人说话, 罗云嫿自之前事后懂事了许多, 见姐姐忙碌, 就主动领着陆四郎陆昶出去在院子里玩了。罗令妤本有一箩筐话嘱咐罗云嫿,然两幅画在她眼前晃,她一时心事茫乱, 没了心情。
院中花树蓬蓬簌簌, 粉色杏花桃红, 纷纷然飘向舍窗。舍中,罗令妤与陆显对坐。
两幅画,原本一幅是侍女锦月送来的回礼, 寻梅居士的画作。画中画的是明月江南, 夜船幽幽, 美人立於船头。另一幅是陆二郎陆显拿来的画作, 画的署名是「雪臣」。这幅画画的乃是青山雾隐,松涛如海,林中清幽,明明是一风景画, 却颇有大气纵横感。
两幅画的笔触其实有微妙不同。「寻梅居士」的更细腻些, 「雪臣」的更粗犷,随意些。
陆显与脸色古怪的罗令妤一同对比两幅画, 指着第二幅「雪臣」的画叹道:「这是三弟十四五岁时画的。那时候笔触比他现今稚嫩些,但已经很了不起了。那时他还没取号『寻梅居士』, 作画时用的就是字『雪臣』。三弟自小聪慧过人, 吟诗作对我们都不是他对手。少年恃才傲物, 他也知道自己厉害,就画了许多画,到处送人。这幅画就是他以前硬送给我的。」
罗令妤仍是不可置信:「可是这些年,寻梅居士留於市面的画作很少啊,千金难求。」
陆显:「因爲他现在不怎么画了啊。许是少年时名气出去了,他便厌烦了。这几年,我已经很少见到三弟作画了。不光少作画,他现在连筵席、交际都很少露面了。」
说到这个,陆二郎面上微黑,心里想这是那位陈王的缘故。整日让三郎帮着做这做那……他倒宁可三郎和旧年一样,写写诗作作画,当个名士有什么不好的?
罗令妤指尖颤抖,轻轻拂过画,喃喃自语:「寻梅居士是南国出名的名士,品性高洁,诗画一绝。我在南阳时,男女皆争抢他的画作。市面更有许多假的……我也寻他的画多年,也想拜访他。却不想兜兜转转,我想拜访的名士,就在我身边,就是三表哥啊。」
心中情感难说,震惊无比。
她喜爱寻梅居士的画多年,以画观人,觉寻梅居士定是不爱身外物、如青莲般高洁、不容亵渎的名士。想这位名士不爲权贵所累,性豪爽自在,与她这样的俗人绝不相同。她过得不如意的时候,每每要去看看他的画,从中寻到一些力量。正是因爲心里认定寻梅居士与自己不一样,清贵无双,她才默默倾慕多年……谁想一朝过去,这位名士,就是陆昀?!
不爲权贵所累……勉强能看出。
但是其他的……哦,至少三表哥不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外表光风霁月,比她想像中的老头子还是好很多的。
罗令妤心情很复杂。
陆显观察表妹半天,也没看出表妹这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罗表妹蹙着细眉,目中光华如水般潋灩,看上去,许多柔弱。陆显心里只顿一下,就乐观地想:其实表妹如果和三郎关系好,也不错。如果他梦是真的,表妹日后是皇后,那沾表妹的光,他梦里三郎死的那一幕,也许不会发生了……
罗令妤抬目,美目如波,面颊绯红:「二表哥,可以把三表哥旧时的这幅画也送给我么?」
陆显:「啊……可以啊。」
大约因寻梅居士就是自己的亲弟弟,建业的人知道的也不少,陆显对於留不留画,幷没有多少感触。见罗令妤快速卷了画,调整好表情,笑盈盈地扬起脸问:「对了,还不知道二表哥来找我做什么?我真是个坏人,光顾着说我自己的事了。」
她言语轻松俏皮,说「我真是个坏人」时语气婉婉上扬,勾人心尖。美人目光清澈地望着对面郎君,陆显不自禁地心跳快了一二分,咳嗽一下,暗示自己要自持。
陆显故作不经意地问:「我其实无甚要事,只是有些心结……表妹将舍中翻这么乱,是在找什么?」
是穷。
不是要找东西。
穷的罗令妤终於忍不住想卖自己的藏品来充面子了。
但是在陆二郎面前,罗令妤肯定不会实话实话。她轻轻叹口气,幽幽道:「不是什么大事。表小姐们不是约我出门游玩么,我没有在建业玩过,又是第一次出门,想给几位姐妹留个好印象。我记得我以前曾收藏过建业风物作,就想找出来参考。」
那所谓的「建业风物作」,完全是罗令妤胡诌,不可能存在的。
陆显却信了,当真以爲这个表妹在爲难。他心里触动,想到表妹寄人篱下,确实不易。罗表妹很少跟人敞开心怀说话,此时跟自己说这些……表妹定是将自己当做自己人了。陆显用心地想了半天,试探道:「其实我是打算去钟山开善寺的。表妹知道我落水后昏了一日,那日我做了些噩梦,几日来不解至极。三弟曾建议我去寻大师问问……我打算去开善寺求问主持大师解梦。罗表妹若是不嫌弃,不妨把和表小姐们的约,定在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