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妈妈额头直冒汗,匆匆称是出门。
「我来的不是时候?」袭朗问道。
「哪儿啊。」秦明宇用指关节刮了刮额头,指了指椅子,「坐。我只要在家就是这情形,要被烦死了,偏生现在不管怎么闹腾,老太爷也不往外撵我了。头疼死。这要不是你让人传话来找我,我得半夜才回来。」
袭朗笑着落座,「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辈子。」又打量秦明宇,「这阵子过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秦明宇苦笑,「情场失意,官场上也不得意。」又问,「你是为那八万两银子的事儿来问我怎么个意思吧?」
袭朗点头。
「那件事就当没出过。」秦明宇有些尴尬,「那阵子我头脑不清楚,想一出是一出。那会儿大抵想的是,你们夫妻俩都有财路,甯大小姐又不在家住着,你们用那笔银子给她找个长久的财路,日后……不论怎样,手里有产业,心里也有底。」
袭朗喝了口茶。
「老太爷拿我没法子,由着我折腾,只是提前放下话了——这事儿没个成。还说你夫人就算是收下,你回来也得退回来。我娘听说了,倒是挺赞成,说这样也能让我断了念想,催着老太爷让帐房支了那笔银子。后来的事儿,就不用我说了,你夫人那一关就过不去。」秦明宇转身取过酒壶、两个酒杯,「喝点儿?」
袭朗点头,「后来你也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秦明宇笑容里透着落寞,「事情已经这样儿了,就别给人平添不快了。再怎么样,别让人看不起才是。」
他到如今只能认命了。他不能责怪母亲前前后后与甯家、甯元娘发生过不快,不能怪三公主明里成全他与甯元娘暗里却是打击蒋修染,更不能怪有身为贵妃、王爷的姑姑、表哥要他称病取消婚事从而避免大祸临头。
种种相加,到最后全都找补到他与甯元娘的婚事上了。
还能怎样?
他一个大男人偶尔都会暴躁焦虑惶恐,觉得头顶上悬着不知多少把不知何时落下的刀子,便是再不甘再不舍,也不能让一个弱女子来陪他面对这些。
沾了皇家的边儿,大事小事上出了岔子,只要皇上认真计较,便是灭顶之灾,终究是不如功勳之家的根基稳、腰杆硬。
如袭朗、蒋修染这样的人,到何时都会有皇室宗亲帮衬拉拢,遇到弹劾便会有多少昔日麾下将领为其申辩。
秦家有什么?眼下是只有皇上的信赖、倚重,若失去这一点,便会成为人们避之不及的门第,将来能帮衬秦家的,只有袭朗。
——这些是秦老太爷跟秦明宇细细念叨过的。秦老太爷当初力荐袭朗任京卫指挥使,也是揣摩着皇上有这个心思,才连忙见机行事,大面上卖了袭朗一个人情。为的是什么?只求着来日秦家万一出事,袭朗便是避嫌也不会顺道踩一脚。
老人家拿不准也不敢深信他与袭朗会是一辈子的兄弟,才以这样的方式,帮他周旋一番。
其实秦明宇心里都明白,也知道袭朗看得出。
抛下这些,秦明宇想起到现在还是疑团的那件事,遣了服侍的下人,道:「皇太后病重时,找过蒋修染,到底说过什么,又是什么用意呢?这阵子我和淮南王没少下功夫,查起来却是屡屡受阻。」
袭朗就笑,「有什么好查的?不外乎是两种可能:入土之前还要坑蒋修染和正宫母子两个一把。若皇后、睿王因此心头不安,便会百般拉拢蒋修染,防着最有势力的一个臣子背离。这样一来,皇上如何能不忌惮睿王?再一个可能,便是皇太后手里有蒋修染的把柄,让他日后出力,辅佐她心中属意的继承大统的人选。这天下,不论怎样,她都呕心沥血那么多年,到最终自然有自己的不甘、计较。」
「所以这件事的关键还在蒋修染身上。」
「不,到底还是取决於皇上的心迹。」袭朗笑了笑,喝尽一杯酒,「我要是你,会将前前后后一些事都联系起来。你难道就没想过,皇太后极可能告诉了蒋修染一些宫廷秘辛——关乎慧贵妃、秦家生死存亡的事情,所以才有了慧贵妃要你装病退婚。但是蒋修染没有照皇太后的意思去做,只是虚张声势一番。自然,这些只是我的推测。」
「这个就更没可能查证了。」秦明宇自嘲地笑了笑,「我姑姑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实情,蒋修染那边就更不用指望了,他巴不得一辈子拿捏着我。」
「别急,等一等,总会看到结果。」
「也是。」秦明宇点头,「我这阵子心绪不宁,还是什么都别做的好。做多错多。」之后问起袭朗在外这段日子的见闻。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有小厮在外面通禀:「六爷,三公主来见您。皇上跟前的宫女、侍卫随行。」
那就是怎样也要见一见了。秦明宇蹙眉,指一指里间,对袭朗道:「等我打发掉她再聊。」
袭朗端着酒杯去了里间。
片刻后,三公主进门来。
秦明宇起身见礼。
三公主闻着酒香,看到他身边桌案上的酒壶,「借酒消愁呢?」
秦明宇不答反问:「怎么这么快就能离宫串门儿了?」
「好歹我中意你好几年,父皇是知道的。今日我多多少少受了点儿委屈,想找个人说说话,哭着求父皇,他就答应了。还让你好生宽慰我几句。」三公主解释完,指一指守在门外的宫女、御前侍卫,「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不用,现在不是你能扯谎的时候。」淮南王那边有什么事,都会让人来秦府传话。
三公主这才落座,「我就是想问问你,是怎么做到放下那些事,如常度日的?」
「这跟殿下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为别人考虑,选择成全?」
秦明宇默认。
三公主又转移到别的话题:「你还会等个三两年才能成婚吧?」
秦明宇蹙眉,「怎样?」已有些不耐烦了。
「你那个娘,实在不是做好婆婆的人选,跟袭夫人的婆婆可没得比。听说近来整日里给你张罗婚事呢?」三公主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去取来一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和秦明宇碰了碰杯。
秦明宇疑惑地看着她,手势有些冲缓的将酒杯送到唇边。
「我看啊,你与其坑别人,不如咱俩将就一下,过两年跟我成亲。就这么定了。」
秦明宇一口酒险些喷出,被呛得不轻,连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道:「你……你这个……你就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