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快了,你急什么呢?」他总是这样说。
「不是我着急,是快过年了。」
过年,年关啊。一家人团聚,起码一起吃顿饭。她已经准备了好多礼物,只等着孙子来。
房中铭也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没用心?」
大房无语,没用心?他看看窗外,自家前院已经从花园的摸样逐渐变成巨大的展台。原比例缩小的一切,电脑上的各种建模,自己制作了许多纸模,再加上利用宋海平的关系拜访了好几个火车方面的专家买到的珍贵模型,能够烧煤炭的蒸汽小火车头,能叫没用心吗?
算了,老年人不懂,不计较。
大房挂了电话,继续出门干活。
嘉树坐在小凳子上,像模像样地说,「信号灯系统有问题,它不亮了。」
「好吧,爸爸来检查一下。」大房脱了外套,「一是控制,二是电路,三看看是不是灯泡坏掉了。」
平整的地面架起了轨道,池塘和高架桥等等。
大房挪到高架桥的位置,想抠出下面隐藏的线路来,但劲儿用得稍微大了点,接头的地方被扯开,弹出一根很细的钢丝。他立刻晃开,但尖锐的端头还是在他下巴上划了一道伤口,生痛且流血了。他伸手抹了一下,看着指头上的红色,转了转眼珠。
很夸张地一声,「啊,我受伤流血了,好痛。」
喊完,真个人砸在地上。
假得一逼。
嘉树抬头,有点惊慌地站起来。他看了两秒钟,地上的人没动;他跑过来,蹲到大房身边,伸手推了推他。大房眯眼,还是没动,嘴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小家伙着急了,手摀住他下巴,「你流血了,痛不痛?」
流血会死掉,奶奶说过。死掉的意思,就是睡着了再也起不来,不能陪玩,不能陪吃饭,不能说话了。
大房努力哼出一个痛字来,但还是没爬起来。
嘉树拉他手,拽他衣服,推他脑袋,全无效用。他慌了,「你起来啊,快起来——」
起不来了。
「妈妈不在家怎么办?爷爷出去买菜了,奶奶生病了呀——」
儿子,和那些都没关系啊。喊一声爸爸,马上变身给你看。
「你起来——」嘉树还在拉扯。
「起来呀——」嘉树的声音颤抖起来,有点恐惧,还有些凶。
大房听得有点后悔,心痛得不行了,可装到这儿放弃有些可惜。他还在考虑如何善后,嘉树彷佛已经被压垮了,「爸爸,呜呜,爸爸你别死——」
大房耳朵动了动,什么?爸爸?爸爸!
「爸爸,我不要小火车,我也不要大飞机了,我要爸爸起来!」嘉树用力拉他,「你不要流血好不好?我让妈妈来救你好不好?」
「爸爸!」尖锐的童音。
大房受不了了,心肝脾肺肾全裂成一块块的。他翻身坐起来,一把将小家伙抱住,「爸爸活了,爸爸听见嘉树叫就着急啊,马上就醒了。」
嘉树小脸上全是眼泪,眼睛红红的,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爸爸痛不痛,我们去贴纱布不流血好不好?马上去找医生阿姨好不好?」
「不痛,一点也不痛。哈哈,爸爸比奥特曼还要厉害,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大人的诡计,小孩子虽然没办法立刻识破,但还是有些疑惑。嘉树一边哭,一边抱着他不放,更不允许他继续去修坏掉的指示灯系统。
后来,崔玉下班回家,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嘉树粘着大房,乖乖地被他抱着。偶尔,小家伙还叫一声,「爸爸,这个小东西放这里——」
「你都干了什么?」她悄悄问。
大房亮出下巴上的邦迪,「我可是付出了鲜血的代价。」
崔玉怀疑地看着他,他就是不说,彷佛在保守什么大秘密一样。
晚上给嘉树洗澡的时候,她便哄着问怎么突然和爸爸变成好朋友了。嘉树要哭不哭地看着她,抽抽噎噎讲了半晌,大意是说爸爸帮他做车站的时候,受伤流血要死了,他很舍不得。
崔玉无语,那王八蛋居然对小孩子玩弄欺骗那样不入流的手段。
她想了想,虽然不能明摆着拆他的台,但可以教儿子一点基本的判断方法。便道,「儿子,一般的小伤口如果不在致命处,是无碍的。」
「什么是致命?」他好奇。
於是,大半个小时用於科普人体需要保护的重要位置,如何叫做致命伤,发现伤者后如何处理,电话几何等等。
嘉树听得很认真,突然伸出右手拇指道,「妈妈,爸爸的伤口只有一点点大,血流了我手指头这样一点。」
很好,小家伙发现不对劲了。
崔玉满意了,用毛巾将他包起来抱出去,「好啦,咱们出去穿衣服啦。」
整个穿衣服的过程嘉树都很配合,若有所思,等到穿好了钻被窝里,他闷闷道,「爸爸是个大坏蛋。」
崔玉狠狠亲他小脸蛋。
次日一早,大房又在楼下大呼小叫。这回没等崔玉起来,嘉树蹭地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对着下面大叫。
「大骗子,你是个大骗子。」
大房彻底傻眼,这都是怎么回事?
他兴奋了一个晚上,等着早晨儿子香喷喷地扑过来,为什么迎接他的是『大骗子』?
他哀嚎一声,「儿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老爸啊?」
得了吧,信用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