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朱迪说。
崔玉点点头,身体几乎缩了起来。
朱迪安静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干裂的唇,眼睛下面浓重的黑眼圈。从今以后,她对房白林再没有恨,留下的全都是爱。
他双手摀住自己的脸,对着自己被映照出来自私无地自容。
大房站在门岗的顶上,眼睁睁看着李婉开车。他忍不住大吼一声,「李阿姨,记得按时发嘉树的照片来啊!」
双方约定,嘉树归属崔家,放弃在房家的一切义务和权力。基於人伦,李婉按时发一些成长照片给白女士;而房家的律师按月将适应市场行情的抚养费打入一张专门的卡中。
李婉回了一声喇叭,车屁股一阵烟,走了。
他有些惆怅,从今以后,也许再也看不到老崔和儿子了。
白女士在后面哭出声音,「俩蠢货,叫我回来就是放弃嘉树的?我以后和你们没完!」
房中铭皱眉,不想安慰,但却不得不道,「崔玉做得绝,生怕跟咱们牵扯一丝关系。你何必再去讨没趣?要孙子,让白林赶紧结婚生一个就是。」
「你懂个屁。」白女士声嘶力竭,「你儿子就喜欢崔玉,他只喜欢那样的。」
大房嘘出一口气,大庭广众之下被妈妈喊破,其实丢人的。他抓了抓头发,回头看看房中擎和那俩律师,苦笑道,「你们先走呗,别留下来看我笑话了。」
房中擎点点头,转身打发了那俩律师。待两人走后,他道,「真就这样算了?」
白女士哭,「是你儿子喜欢人家,你不帮忙留就算了,还尽扯些没用的东西。」
房中铭有苦自知,只道,「你儿子愿意,我没意见,问题是人家女方不愿意。你以为我总是做恶人吗?」
「要不是你平时做事太过份,会这样?」
又要吵起来了。
大房耸耸肩,深吸一口气,按住白女士的肩膀,「妈,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给你找个媳妇,再生七八个孙子让你宠行不行?」
白女士有些失望地看着他,「白林,你知道妈最骄傲的是什么?是你不像房家人,你重情,你就算会谋会算也有底线。不像他们——」她指着老房兄弟两个,「一个算自己老婆,一个连爱的人也能放弃。我没想过你会变成他们那样,妈妈很失望。」
「真是无理取闹。」房中铭铁青说脸。
白女士则是拂袖而去,远远传来一声,「这乱七八糟的地方没法儿呆了。我要去瑞士,赶紧收拾东西。立刻,马上——」
房中擎观摩了一场闹剧,不好再留,也告辞了。
房中铭有些气呼呼地,却吊着眼睛看大房。
大房明白还是朱迪的事情,只道,「爸,我懂你意思。那事儿咱们烂肚子里,谁也不知道好不好?」
「你保证?」
大房举手发誓,「我保证。反正闹出来气的也是我妈,你不心疼我心疼啊。」
「臭小子。」房中铭欲言又止,并不是不心疼。
大房偏一下头,这世界凄苦的太多,如果假象能让一个人沉迷,也算是幸福?对朱迪而言,翻出隐秘过往没有任何好处。
「我是想你自立的。」房中铭道,「可崔玉不是最好的选择。你妈把她弄过来的时候我就提过,担心出事。也想过真出事怎么处理,然这些年都算安稳。不想太耽误人姑娘,干脆打发走。她懂我的意思——」
晚秋的风,开始带着冬日的酷寒。
「嘉树是个意外。」房中铭第一次表现出脆弱,「那个孩子,也是意外。」
大约是被勾起多年的往事,深夜里毫无由头冒出来的愧疚,再加上崔玉站在自己面前挺直的脊梁。他想,这样的遗憾要不要留给自己儿子。因此他最后稍稍退了一步,只要她同意他的某些条件,也不是一定不可以。
半晌,房中铭又道,「我从没想过不要这个家。」
大概,是在解释的意思。
「工作太累,太辛苦,想逃避。」他道,「那时候还穷,焦头烂额。也是朋友介绍的,相处了一段时间。她不知我有家庭,我也——」
大房轻哼了一声,没发表意见。
「意识到她过於沉迷,我就走了。」房中铭叹口气,「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安排的医生会帮忙作假,而那女人居然会悄悄留下孩子,当真就再不出现在他面前。
纵使从十多年前开始,他的照片和身世开始在报章杂志上频繁出现。偶尔也会想想,她会不会突然冲出来大骂骗子。可一天天过去,忙碌的工作,纷繁芜杂的人际关系,逐渐便淡忘了。
到最后,根本想不起来有这个人。
如果不是去查崔玉,如果不是朱迪父母的资料摆在他面前,如果不是去追寻他的捐献志愿者,这一切都该是尘封的秘密。在知道结果的一瞬间,他是慌张的。第一个念头是糟糕了,第二个是恐怕保不住白太太了,第三个才是,那孩子是不是故意接近为了报仇。
沉静地观察了好几个月,派出去的人潜入翻找那女人留下来的遗物。一旦有只言片语留下,或者任何一张照片,都足以证明孩子的私心。
然而没有。
岁月里发黄的纸片,没有任何关於他的话语。
只有那素未谋面的男人留下的信,他说他把孩子当成亲生的疼爱,希望他能一生幸福。
商人的心早被淬炼得冷漠,却瞬间被敲出一道裂缝。
终究是愧对了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