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大房小时候十分混账, 上房揭瓦下屋抽梯, 真正被当成少爷宠。
回房家后,老房管束, 白女士各种柔性手段,很不容易才收敛几分。
可他分得清楚内外,识得出亲疏, 陌生人前还是那个混不吝的少爷。
房中铭每次教训他, 总会说一句,「忍耐,时机。」
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大房沉默地看着崔玉, 听她自说自话。
「我送你回城,希望明天中午十二点前能得到你的答覆。如果没有,我会亲自去找白阿姨,然后一起去见房叔叔。」崔玉发动车, 开了远光灯,照出路边一排排整齐的梧桐树,「你帮我, 我更容易些。你不帮我,大概也只难一点, 但不会办不成。房叔叔最看重的是房氏,他不会不同意。」
「我一直都错了, 不该逃避,不能躲避。」
「每个人一生都有必须要过的坎儿,躲是躲不过去的。」
「嘉树长大了, 不想他有个懦弱的妈妈。」
「你说你爱我,也爱嘉树,怎么对我们更好你知道的,对不对?」
大房没吭声,慢慢从衣兜里摸出来一颗糖。他拆开糖纸,冷着脸放在口中。这次是草莓味儿的,可一点也不甜,反而苦得要死。
以前吃糖,喜欢含着吃,甜味儿可以很长时间充斥在口腔中。近一年变得粗放多了,总是嚼着,咬得碎碎的,很快吃完。老赵嘲笑他日子过得太苦逼了,淡糖已经不能掩盖,非得浓浓地甜味在舌尖爆炸,才勉强活得下去。可现在不管怎么嚼,还是苦滋滋地。
他开车窗,一口将糖全吐出去。
「崔玉。」他吞下口中残留的苦味儿,开口了,「你几次三番,想方设法要离开我,隔离我和嘉树,是恨我吗?」
崔玉不愿讨论这个问题。
大房按住方向盘,「你说不想嘉树有个懦弱的妈妈,怎么不敢回答?」
她的手僵住,动也不能动。
「应该不是恨。」大房彻底冷静下来,刚才的激动和不择言彷佛成了过往,「若是恨,你为什么躲?为什么非要把朱迪拉进来?又为什么非要赶我走?你应该缠着我,利用我,让我身败名裂才对。」
「你说有嘉树?为了嘉树考虑才不对付我?那更不对了,你都不爱我了,怎么会爱他?怎么会爱一个痛恨的人留下来的儿子?你是个好人,不把他当工具,那顶多也只能做到冷漠和不关心。可现在呢?」
「嘉树是你的命。」大房俯到她耳边深深道,「你不恨我,你还爱我。纵然一个月只见两次,即使有朱迪在,你依然没办法避免我对你的影响。所以——」
才要用越来越激烈的手段拒绝他。
崔玉脸煞白,手在抖,眼睛里满是挣扎。
大房心里痛且快慰着,端详她的脸,欣赏她的矛盾。她红艳艳的嘴唇张张合合,是他梦里想过很多次,魅惑的存在。他低头咬住她,势不可挡地将舌头探入其中。是梦里的滋味,不,比梦里还要好。
一个巴掌落下来,生痛。
大房头后仰,崔玉手背狠狠抆过嘴唇。他摸了摸脸,不在意道,「被我说中了?」
崔玉转头,两手把在方向盘上,深深地吸一口气。
「你走后,我想了很多。」大房靠在椅子背上,看着不远处的路灯,「崔玉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混账男人?她可真是不走运——」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问过,包括她自己。
「想不出来理由吧?是不是出现一群人,自然而然就看到我?听见人说话,马上能认出我的声音?我对你不好,你其实不开心但也偏做出专业的样子?我对你好,你明明开心还要装无所谓?其实我都知道的,你越为我纠结我越开心,因为证明你一定不会离开我。」大房笑了一下,「你猜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从你来我身边起,我就这样了。一眼没见你,我就安宁不了。你要不理我,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要有你的地方,第一个就能找到你。」
「有时候我也很烦恼,要是有天你直接说喜欢我,我应该怎么办?」
「会很高兴,开心得要命。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答应和你在一起,你会走;答应和你在一起,老房和白女士不会放过你,李阿姨能立马把你纠回去。我就想啊,要不再缓缓,等海湾新城建起来呗。那时候我该三十六七,白女士老了管不了我,老房更拿我没辙了。」
「我不好,没跟你商量过。」大房的声音变的柔软极了。
崔玉死死握住方向盘,皮套上的花纹割得手掌心生痛。
「闭嘴。」她说。
大房再不听话,坚持道,「你对我还有感觉,我也爱你,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你,我,还有嘉树,我们一家三口。不管是我妈还是我爸,现在能拿我怎么样?」他道,「你猜我有底牌,我是有。可它不是用来让你离开我的,老崔,我这辈子没别人,就你。你愿意结婚咱们就结婚,你不愿意咱们就这么过,怎么都行。」
轻飘飘地,我爱你三个字就出来了。
崔玉全身的劲儿泄了,彷佛多年的坚持是个笑话。她松开手,声音里彷佛带着把刀子,「是,我确实对你还有点感觉。」
他来找她,心底有些暖流;他面对朱迪也不放弃,她的心其实在撕扯;他规规矩矩遵守诺言,嬉皮笑脸藏起来失落,她让来才来,她不让来就不来。对一个少爷而言,他足够卑躬屈膝。
说不动摇,是假话。
爱伴随着痛,当爱有了着落,痛该怎么办?
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可她偏偏对大房不能平心静气。
他真心爱过一个人,有过那么多女伴;可她呢?
她在世界里求不到一个公平,便对他尤其苛刻起来。每多看一眼,心里就计较一次。无论轻了重了,全都不对,甚至大房对着嘉树笑,她也认为那不过是他无处挥洒的博爱。
「可那又怎么样?」崔玉低头,和自己对抗太久,终於卸下心防,「太累了。我想找个能轻轻松松爱我的,不必牵肠挂肚。」
大房心里涌起某种悲伤且温柔的情,他伸手摸摸她的头顶。他不愿意看到她对抗自己,可当她真展现出脆弱的样子,却无法抵抗。她是累了,从心底泛出来。因此即使还爱,也没有任何力气了。
「朱迪行吗?」
「我试试看,他也在努力。」
「如果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