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有些激动,内心深处却有些小小的动摇。
他还认她。
后来,他不仅仅是认她,依然如少年时候那样缠着她。每天叫她的名字上百遍,故意把李希的账送给她,纵容她敲砸勒索。即使李希受不了告状,他也是一小了之,架在她肩膀上说。她不是别人,她是老崔,有什么关系?
「带上老崔啊。」「让老崔一起。」「老崔定了就好了。」「现在老崔可漂亮好看啦,终於有女人味儿了。」「老崔管的我都放心。」
句句不离她,彷佛她很重要。
好吃的要给她尝,好玩的要带她一起。巴尔干半岛的阳光,波尔多的美酒,冰岛的极光,贝尔加湖的鲑鱼,一切她想都没想过的东西摆在眼前。
强行将她拉进他的世界,而她也恰好陷了进去。
有些瞬间,她以为他是喜欢她的;譬如他在她被自然美景震撼的时候,他会没有任何芥蒂地拥抱她,说愿此时就是永恒;
也有些瞬间,他是不堪教化的;譬如他看见长相气质和小姑姑类似的女人便走不动路,非得她出动暴力。
他的纵容和热情是一味□□,令她误会可以这般天长地久没有尽头。
纵然不是情侣,不是夫妻,只有雇佣关系,但他们之间没有别人。纵然他有些花心意动,可一旦她表现出不喜欢,他也就放弃了;整整五年多,他洁身自好得彷佛一个处男,连赵子铭都禁不住嘲笑他在修道;如果这都不算喜欢,那什么算是?
可心里依然有恶魔在,他可能只是不愿意在小姑姑最亲近的人面前荒唐罢了。
然而没有实证,她便蒙上自己的双眼。这样也好,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占有。
那天大约是有些糊涂了,和大房一起去海城处理一点工作上的事情,完了后想去欧阳北老婆的舞蹈室看看。谁也没想到,小姑姑会在那里。
崔玉走在前面,大房落在后面东张西望。她进入舞蹈室,明亮的走道两边是宽敞的舞蹈教室,然后她便看见了正在帮一个小姑娘纠正动作的小姑姑。好些年过去,她还是那么气定神闲,还是那么美而不自知。她惊恐极了,小姑姑得知不能上舞台后崩溃的脸浮现在眼前,房中擎想要求得原谅却反而让她陷入抑郁之中。任何与房家相关的一切,都令小姑姑痛苦。
崔玉慌张地转头想阻拦大房,他已经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幻想被打破,一败涂地。
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立刻转身摀住大房的嘴将他拉走。
「小姑姑被你们房中擎害得够惨,她永远都不想见任何和房家有关的人。你走。」
大房很失落,任由她把他拖走,上了离开海城的车。
之后怎么了呢?他去喝了点酒,迷迷糊糊跟着她回了家,铸成大错。
崔玉从迷乱中醒来后,看着身边酣睡的大房恐慌极了。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她怎么就堕落成现在这个样子?继续下去,等着她的是什么?她惊恐万分,许多年彷佛噩梦退散,整个人都清醒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房中铭来了一个电话,犹如过去的几年。
白女士希望崔玉能够管束大房乱糟糟的一切,房中铭却更关注大房事业上的动向。往日崔玉拿的是白女士的工资,对房中铭的打探都用太极化解了。
他说,「你白阿姨想给他挑一些合适的相亲对象,我想了解一下他目前的经济状况。小崔,你若是方便的话,将他的账目和来往项目告知我。」
她走出房间,久久没有回话。
房中铭很自若地问,「我听说你一直想自立,也在凑钱找自己的项目,对不对?」
是的,留在大房身边,除了要做他的管家还要做白女士的眼线,偶尔也要面对房中铭的诱惑。长久下去,她也不过是李希那般可耻的利益之徒而已。
怎么斩断和他一切的可能性?她没自信能抗拒他牛皮糖的个性,也知道自己被他缠一缠就毫无底线的样子。如此,便彻底斩断后路好了。
崔玉吞了吞口水,对电话那头的人道,「我可以把他全部账目和项目来往情况给你,你能给我多少?」
房中铭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好胆识。先给你划一千万花着,不够了再联系我。」
「太多了。」她没什么多余的想法,房中铭的钱不好拿,「不需要这么多。」
「我的儿子,怎么可能便宜?只不过——」
只不过,房中铭是有原则的人,他从不留不忠诚的人在身边。
「我会辞职,立刻。」崔玉一个顿也没打。
成交。
崔玉挂了电话便抱着电脑离开自己租住的房屋,去办公室,连夜整理一切关於大房的财务资料。直到对方的款过来,她的邮件资料过去,天放了曙光。迫不及待,她又收拾了一些个人物品,随便登上一辆远途大巴。也许是糊涂了,也许是太过急於离开,她忘记了吃药。
路途上,她给白女士发了一封邮件,陈述的之前想要辞职的事情,并且将全部的准备和交接工作已经做好。白女士收到后,认可了她的要求。
可万万没想到,她认为自己即将自由的时候,却又被束缚住了。
出卖一个男人,得到一个新生命,彷佛是惩罚。
崔玉面无表情地对大房道,「我把你的全部,给了房中铭。」
「包括我对你那点儿不值一提的喜欢,你对我的信任,打包作价。」崔玉硬着心肠。
「你以为安抚我不和朱迪结婚,把孩子留下来就可以和以前一样慢慢靠近,胡搅蛮缠,最后再让我犯蠢?」她声音又轻又慢,「不好意思,这样的当我不上。所以,你没必要对我太好,天天短信电话很烦人,也不必找我父母,更不用让老赵他们敲什么边鼓。早在几个月前,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怎么也不会改。」
「就算你说你爱上了我。」她笑了一下,看着大房青白交错的脸,「就算你说你爱上了我,那又怎么样?留着这孩子,不过是我最后一点良心。如果你实在过不去,我可以连这点良心也不要。」
大房哀求一般看着她,「小玉儿,我不在乎。」
房中铭拿出那份账的时候,他心里就有数了。可那又怎么样?
崔玉表情有点儿嘲讽,房中铭在乎。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被女人掌控,特别是母亲之外的女人。
「一千万。」她红唇轻启,「我收了一千万。」
大房怔了一下,似没料到。
她嗤笑一声,「不要再来烦我,否则我会再去找你爸,相信他会出一个比你更好的价格给我处理掉这个孩子。在他看来,我的孩子不过是又一个控制你的筹码而已,有什么值得留的?」
大房手在发抖,心绞痛得入了骨髓。他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可她为了摆脱他都做了什么?他过於了解房中铭,最痛恨的是卖主的人,最不能接受的是被威胁。
她对他的了解太多,他对她的认识太浅薄。
以至於自以为是的挽回,其实都是伤害。
他想要对她好点,然而她已经不需要了。
崔玉说完,歇了一口气。正好服务员端了茶和奶来。她拿了奶杯子,一气喝干,用力将杯子顿在桌面上。
大房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不在乎她坑他的钱,也不在乎她卖了他,反而觉得一千万太少,怎么也得翻个倍。可他不能不在意孩子,更不能不尊重她的心情。
「怎么选?继续缠着我?还是咱们直接去找你爸?」
他张了张口,有些沙哑道,「小玉儿,我懂你的意思。别这样对孩子,咱们都舍不得。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一定全部处理得干干净净,不会让你和孩子受苦。」
她别开头,忍耐道,「那就是要孩子了?那咱们说好了,以后别多牵扯。」
大房颓然低头,「生产前,我保证爸妈不会知道你怀孕,我也只和你保持一个月见一面;生产后,每个月我想陪孩子四天。」
「四天太多,两天足够了,每天四个小时。」
大房点头,无条件同意。
「如果孩子生下来,被你父母发现——」
大房抬头认真看着她,「你信我,孩子绝对不会离开你。」
崔玉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最后信你一次。」
之后拎起包起身走人,头也不回。
大房在位置上坐了许久,恍惚地倒了一杯茶。泡得太久,茶水发苦。
他一口喝干,将头抵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良久,服务员不放心地来查看。
他赤红着眼睛,放下几张钞票离开。
商场内人流滔滔,然谁都不知道迎面而来的,心在哪个痛苦的世界流浪。
他毫无自主地顺着手扶梯下楼,远远看见对面一行人。
朱迪站在崔玉身侧,崔玉却猛然扑到崔明烟身前和她拥抱。
他明明想要转开头,可眼睛生根了一样。
直到扶梯下了楼层,视线被挡住。
大房的血肉早就和崔玉长在一起,分开,势必会撕得皮开肉绽鲜血长流。
他仰头忍住眼中的泪意,可要她幸福,只有暂且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