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暇玉自怀孕后,无论事情大小,锦麟都依着她,她的日子过的顺心顺意,加上滋补调养的好,在生产前,身体比之前生毓泽时要上许多了.]所以即便是在床上自然分娩,她并未怎么担心自己的状况。可凡事都有例外,她就没想到自己然怀了双生子,生产时很是艰辛,生下第一个孩子后,身子都没得力气了。但产婆说还有一胎刚露出脑袋,她将牙关咬紧,心说就是把自己所有的气血都耗尽,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於是待听到孩子的哭啼声,她出了一口气,便没了意识,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觉得视线昏黄,定睛一看,原来是幔帐放了下来,而在她床边伏着一个人,正是锦麟。她伸出手晃了晃他,锦麟便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见妻子双目澄澈,面带微笑,便也不自觉的笑道:「......孩子也在睡呢,他们很健康,你歇着。」为妻子顺了顺发丝,又关心的小声问:「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暇玉微微颔首。锦麟赶紧让人去端温热的粥来,亲自把妻子扶起来喂她。想到刚才她生子时的凶嫌,锦麟心疼的道:「苦了你了。」她靠在丈夫怀中,倒不觉怎么辛苦,笑道:「女人都是这样过来啊。”
「虽然这么说......但......」耳畔还回响着她产子时的嘶喊,锦麟连连道:「......咱们以后不生了,不生了。」暇玉觉得他认真的说着这番话,很是招人喜欢,亦笑道:「是不是再生,有几个儿孙,咱们哪能决定的了。」说完,含住汤匙,慢慢的嚼着粥。
锦麟也不知哪来的负罪感,只觉得是自己叫暇玉这般辛苦的:「幸好你们母子平安,否则的话......」
暇玉听他还没从担心自己的状态中缓过神来,便问他孩子在哪里,来分解他的注意力。锦麟听妻子要看孩子,又唤了婆子把两个小宝贝抱过来。暇玉看着包被中的两个孩子,鼻子一酸,眼眶发胀:「锦麟,你看他们多可爱。”
锦麟受了妻子情绪的感染,本就欢喜的他,此时更是有种想喜极而泣的冲动。用手指勾着次子和长女透明的小指,乐的合不拢嘴巴。
这时被允许进来看母亲和弟弟妹妹的毓泽被婆子们领了进来,他猛地的见多了两个会动的小婴儿,又瞧父母都欢欢喜喜的,也兴奋起来。扑过去瞅着弟弟妹妹们,笑哈哈的问:「娘,他们什么时候能长大啊,什么时候能跟我玩?”
暇玉抚摸着大儿子的脸颊,笑答:「怕是还要等几年呢。”
毓泽一听,失望的嘟囔:「还要那么久,我不都老了么。」逗的暇玉笑道:「你这么点个小人,说什么老不老的。”
锦麟觉得此时是教育儿子的大好时机,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是有弟弟和妹妹了,身为长子,不能再像从前那么任性了,凡事要给弟弟妹妹做出表率,照顾好他们,懂了吗?”
毓泽认真的使劲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谁敢欺负他们,我一定揍他!”
后来,穆毓泽才知道,他的保证其实是没必要的。首先没人敢欺负锦衣卫指挥使家的儿女,其次,所谓欺负与否完全是产生在家庭内部的。在这对龙凤胎八岁前,他听的最多就是:「大哥,二哥欺负我。」或者:「大哥,妹妹骂我。」这种叫人烦躁的话。尤其叫他郁闷的是,等到两人长大了,他翻起旧账,这对双生子竟然齐齐失忆,坚决不承认自己小时候那么差劲过。反而怀疑起他的记忆力,这就有意思了,他穆毓泽十四岁就中了举人,难道会是差劲到连这种事都记错的人吗?!可惜对方有两人,他只有一张嘴,人证的数量上差了一截,便去向父亲求证,谁知父亲一推干净:「我怎么知道你们小孩子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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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麟喜得龙凤胎的高兴心情,好比烧开水,是徐徐升温,逐节攀升的。他一开始担心妻子的身体,欢喜的心思被压了下去,等到确定妻子没事,他才有了又添两子的真实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半夜起来都要去看看儿子和女儿好不好,睡的香不香。
在家陪了妻子两天,这一大早他就骑马去都指挥使司,勒着马缰正行在路上,忽然想到妻子竟然又给自己生了一男一女,以后他穆锦麟定是儿孙满堂,竟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这一笑就停不下,一路便抿不住嘴了。
随从知道穆大人喜得贵子,此时都凑上来连连恭喜。这么一路到了都指挥使司,沿途经过的地方,都候了人在恭喜他。贺喜之词,他听多少都不会腻,只觉得听不够。
哪里都不缺阿谀奉承的人,再者拍马屁也是技术。平素里,上下都知道穆大人是个人精,若是奉承的不好,叫他看出自己谄媚,说不定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但这会情况特殊,穆大人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只要恭喜贺喜他的一双儿女,便能讨得他的欢心。奉承的门槛大大降低了,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司上下一片欢腾,谁要是不会几句贺喜的话,那便是落伍了。
陆夜舟则快了这些只会嘴上奉承的人一步,从给皇族子嗣挑选奶妈的□房拿了一份花名册回来,按照家世和奶妈的岁数排了个榜,当天就摆在了穆大人案头。穆锦麟此时满眼除了他家里的儿女,本就容不下别的事,看到陆夜舟递来的花名册,心说这家伙是个会做事的人,忍不住夸了几句。
挑选完奶妈,锦麟就开始纠结起孩子的名字来,这一天除了签了几个文。他一直在反复在纸上写名字,从发音到写出来的形态,细细筛选。等时候差不多,见天色已晚,将纸一推,起身道:「今天就到这里,明天继续想。”
想了几日,和妻子商量了一番,决定次子叫毓琨,长女叫毓瑶。
锦麟有两大优点,那边是宠妻、疼子。这对双生子的百岁酒摆了好几天的流水席,登门拜贺的人络绎不绝。锦麟坐稳了指挥使的位置后,朝臣们很快就发现穆锦麟并非是没事找事,无端迫害构陷大臣的人。应该说他选了条求稳的道路,皇命自然不敢违抗,但正常时候,他从不主动残害大臣。所以朝臣们,也愿意结交此人,一时间咋看之下,一片和谐融洽。
在流水席的最后一天,从南京来了人送贺礼。这一次不是别人,而是暇玉的大哥吴澄玉。他来的时候,酒席差不多都散了,暇玉正跟奶妈哄两个孩子,听说孩子的大舅来了,她怔了一下,便欢喜的去前厅相迎了。
仲夏的傍晚闷热潮湿,暇玉疾步走到前厅,鼻子上竟出了层汗珠。她拿帕子拭了拭,朝那熟悉的背影唤了声:「大哥。”
澄玉听到妹妹的声音,回过头微微笑道:「我这个做舅舅的,连外甥和外甥女的百天酒差点都错过了。”
暇玉笑道:「哪有,你来的正是时候,现在其他人该走的都走了,就剩下咱们自家人了,岂不是更好。」她看到哥哥脸上有一块抆伤,忍不住担心的问:「这是怎么了?伤着了?”
「啊,在路上马车出了点问题,才来的晚了。」澄玉无奈的说道:「亏我还早出发了几日。”
「哪有晚不晚的,你能来吃百天酒就好。」暇玉喜不自禁:「当初发了请帖,我还以为爹娘还像上次一样派个老仆送了礼物就算了呢。真没想到你能亲自来。一路上累了吧,正好酒席没散,你先去将就吃些,等晚上再做好的给你。”
澄玉一摆手,慢声慢语的说:「不了,我就不上席了。我这个做舅舅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穆大人没脸面给那些贵介绍。」暇玉听哥哥这般说,心中不是滋味,反驳道:「亲戚怎么能用官大小论呢!你是孩子的大舅,你若是外道,谁还能亲近了。”
吴澄玉是被穆锦麟被整治怕了,摇头苦笑:「算了,算了。我在路上吃过了,并不饿,我来看看外甥和外甥女,送上咱们家的贺礼,小住一夜,我就要走了。”
「去哪?既然来了,何必急着回去,南京太医院又事可做。”
吴澄玉这才面露难色的道:「其实我来京师到你们府上,是有一件事要问的。”
「什么事?”
未等吴澄玉开口,就听身后传来穆锦麟的声音:「原来是大舅哥远道而来,怎么不去席上坐?是在等本指挥使亲自来请吗?」听这不友好的口吻,暇玉立即从中间打圆场,朝丈夫笑道:「锦麟,我大哥才到,我们正要去席上坐呢。”
这世上想要加害他穆锦麟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可大多数只是个构思,像吴澄玉这种信誓旦旦给自己妻子出主意要自己断子绝孙的人,只有这一份。锦麟自然把这个仇恨牢牢的记在了心上。而对吴澄玉来说,上次亏的穆锦麟从中做手脚,让他差点去汉王封地送死,虽然在最后关头,被拽了回来,但不意味着他就不记仇了。在南京,两人心照不先的避免说话,才没发生冲突,可这会吴澄玉上门来喝百岁酒,便避不开了。
可说到底,吴澄玉是小小的大夫,自然不是指挥使的对手。便摆出一副‘我为鱼肉,你们爱做刀俎,请随便’的架势。对穆锦麟恭敬而又无奈的道了一声:「见过穆大人。”
穆锦麟上下打量吴澄玉,道:「路上遇到打劫的了吧,不用感激我派人救了你,我只是怕你死在路上,给孩子的酒筵添晦气。”
吴澄玉一怔,他来时在路上遇上了拦路的匪徒,他们设下的路障把马车掀翻后,本要来擒人抢东西,却被其后赶来的另一辆车上下来的行人给赶走了。想不到竟然是穆锦麟派来的。
暇玉惊出一身冷汗,道:「大哥,这是真的?」难怪看他身上有伤,原来来的时候遇到了这般凶嫌。
「多亏指挥使相救,吴某感激不尽。”
锦麟大度的一摆手,哼道:「罢了,罢了,我都说了,我不是为了救你,是怕你死了,添晦气。」他撩开衣摆,坐到椅子上,盘问道:「我进门时听你说,你来这里除了祝贺外,还有别的事?”
吴澄玉不再隐瞒,看了眼暇玉,然后才说道:「我来之前接到一封信,是从寒岗县发来的。”
暇玉只觉得这寒岗县几个字耳熟,细想之下才‘啊’的一声记起来。这不是穆静宸做县丞的那个地方么。她忙问大哥:「上面说什么?”
澄玉道:「是穆县城想请我过去,为他的母亲把脉治病,穆老夫人据说得了怪病。那穷乡僻壤没有好大夫,请京师的大夫又请不动,就想到了我。”
锦麟低头思忖,须臾搔了搔眉心,笑道:「他请你,不缺你诊治的银两,你又有时间,想去便去,想我请示做什么?!”
「......」吴澄玉心说道,我这是请示你了,若是不请示你,而贸然前去,被你知道了,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折磨。
那钱氏在锦麟诈死期间,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历历在目,暇玉忍不住道:「那么远,哥,你真要去吗?”
吴澄玉低声道:「救死扶伤,人求到头上,哪能眼睁睁的见死不救呢。”
锦麟听了,颇为神秘的问:「真的这么简单?」见吴澄玉不答,锦麟轻哼一声,一挑眉:「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说完了,起身道:「酒席还没散,大舅哥随我去吃个晚来的百岁酒罢。”
吴澄玉一身的尘土,脸上还带伤,断不想出现在大小官吏间惹人侧目,便推脱不去。锦麟让了让,就随吴澄玉去了。
暇玉让小厨房做了饭菜,在后院招待了哥哥单独用了饭后,选了间干净的卧房给他住。
晚上,锦麟招待完人,盥洗完毕和妻子躺在床上说话。暇玉细细品着锦麟和大哥的话,越想越蹊跷,拱在丈夫怀中,问道:「锦麟,我听你好像怀疑我大哥去寒岗县的目的,可他不是去救人,还能去做什么,他和三少爷并无交情啊。就算有,也是看在你我这一层,但你我和他们只有仇怨......」
锦麟摸着妻子的光洁的脸颊,笑道:「你也不相信你大哥是个为救人,愿意苦行千里的人吧。”
「......」暇玉道:「那是为什么?想不通。”
「再想想,能牵动你大哥的心思,又和静宸有关系的事情。”
暇玉紧紧锁着眉头,沉默了一会,恍然大悟,她猛地的坐起来,惊讶的说道:「......我堂姐?”
「嗯。除了她还能有谁?」锦麟悠悠的说道:「我让人把吴美玉改名换姓去寒岗县生活了,看来他们是遇到了。不过吴美玉用的是别的身份,穆县丞大概既惊又怕吧,想叫你大哥来看病,顺便验验此人是不是吴美玉本人。哼,他们那点小心思,不用说,我就知道怎么想的。”
「那万一我大哥认出美玉姐姐......」暇玉说完,自己又否定了:「不,我大哥就算认出那人是美玉,他也不会蠢到相认的。”
「你大哥今日前来,就是试探下我知不知道他要去寒岗县认亲,他应该看得出我是知道这件事的。他就算到了寒岗县也会事事小心,绝不会贸然行事。”
「你得派人跟着点,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事事小心为妙。」想到大哥来的路上,锦麟都派人跟着了,想必去寒岗县也会暗中派人护着的。心中一暖,揽住丈夫,送上一吻。锦麟心头暖意融融,不禁情动,但妻子诞下双生子才三个月,怕行房伤到她,只得生生忍了。可这酷夏的夜晚,躺着不动尚且燥热,更别提抱着美人春-心萌动了,锦麟等妻子睡熟后,坐起来猛摇折扇祛热,自觉不起作用,蹑手蹑脚的走到外面,让小厮特意取了冰块来驱热。锦麟刚才出了一身汗,眼下得了冰块,由着性子贪了一回凉。
第二天起来,他头脑昏沉,一大早就打了几个哆嗦,后背刷刷的冒冷汗。他自恃身体好,没当回事,照旧去了都指挥使司。难受的状况没有减轻,反倒愈演愈烈,大热天的他频频打喷嚏不说,头疼不说脑袋也热。熬到午后,实在受不住了,提前返家。
刚进一门,就有小厮来报,说他走后,吴家大少爷也走了。听的锦麟心中直骂,吴澄玉这厮诚心跟自己对着干,自己病了,需要他这大夫的时候,他偏偏早早的走了。转念一想,他不在也好,免得他动手脚给自己下药。
暇玉听说锦麟这么早就回来了,奇怪的起身迎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锦麟捂着口鼻,一见妻子要接近自己,立即如临大敌的喊道:「站住!不许动!不许过......阿嚏!”
九十二
「你,你别过来......阿嚏!」锦麟侧过头,衣袖掩鼻,鼻音浓重的说道:「离我远一些,别靠过来。真是,好端端的怎么还生病了。”
暇玉自小和疾病打交道,头疼脑热的小病从来不放在心上,迎上去道:「没那么吓人,不是见人就传染的,一会叫大夫给你开个方子,发发汗,明天就好了。”
锦麟见妻子靠近,伸开手臂挡在她面前:「危险!叫你别过来就别过来,否则我生气了。」说完了,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四周,转身就要走。暇玉见他病的双颊泛红,鼻塞流涕,一副带病的样子却要往外走,连忙唤他:「你都病了,又要去哪?有事你告诉我,我吩咐人去做。”
「我,我去书房住。」锦麟捂着额头,道:「我病好之后再搬回来......」想了想,道:「你和孩子们都别去看我了。”
一番话听的暇玉哭笑不得:「你都病了,哪能把你一个人撇在那边。」上去拽住他的手,往回拉他:「你站都站不稳了,快躺下休息!」锦麟不从,有股倔劲:「不行......不行......阿......阿嚏!」暇玉踮脚一摸他额头,发现滚烫滚烫的,亦绷起脸道:「不管你在哪,我都得接近你,照顾你,你是躲不掉的,就别废话了,快点去躺着!”
夫妻俩拉拉扯扯的往床边走,平素里暇玉是断断拉扯不动锦麟的,但这会他病的厉害,加上暇玉气势够足,不容辩驳。暇玉把锦麟推坐在床边,给他脱了衣裳和靴子,把他按住躺下,叮嘱道:「你先躺着,我去让人找大夫过来。唉,真是的,我大哥早上刚走,否则的话,让他给你看看。”
「罢了,我可不想死在他手上。」锦麟说罢,只觉得浑身阵阵发冷,把被子拽了拽,又觉得嗓子发紧,轻咳了几声来舒缓。谁知这一咳还就止不住了,连连干咳。
这时暇玉去了屋外唤了丫鬟叫她去找大夫,又命人去打深井的冷水,待那冷水端回来,她亲自透湿了手巾,拧干了放在锦麟的头上。历来是她病怏怏的,他守在床边,这会两人换掉下了角色。瞅着他微红的两腮,迷迷怔怔的样子,暇玉道:「你啊,要注意休息,太累的话,抵抗力太差,什么病灾都找上门来了。肯定是最近的百岁酒操办的太累了,没休息好,才病的。这次病了,咱们就好好休息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