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这个昏——」剩下的那个字还等骂出口,就被他捂住了嘴巴。暇玉使劲挣扎,难过的呜咽,满腔的怨恨此时都发泄到他身上,干脆咬住他掌心的肉,死死不放口。这回轮到锦麟痛苦了,放开她,展开手掌看伤势,她还真是恨他,口下不留情,两排牙印红赤赤的赫然烙在那。
暇玉抹了了嘴角:「难道我说错了?」纵然在历史上荒淫的皇帝确实存在,但是自己碰上一个,着实叫人心烦。
锦麟吹着伤口:「这不是对错的事情,这种话还是别说为妙。」现在把实话说了,余下来便是请求妻子的原谅,不过看暇玉的架势,不好好教训他一顿是没完了。
「我还没说完呢!」她怒道:「你们也太不着调了!就该叫御史们知道,写到奏疏里,流传后世。后人写演义就把你们拎出来表一表。”
他打定主意,凡事顺着她说,以免再让她动气:「是,是,有后人骂我们呢,你就别骂了,也别气了。」给她顺背,赔着笑脸道:「孕妇不能动气,你千万注意身体。”
「我生气还不都是因为你!」暇玉抖开他的手:「我问你,你不说。非叫我把你抓个现行,你才来解释。晚了,晚了!”
老老实实赔罪行不通,那么就是试试另一招吧,看看死皮赖脸能不能换得她的原谅。锦麟黏着她坐在,笑道:「瞧你气的,不就是吃醋了么,真没必要......」不等他说完,就被妻子飞来一记白眼,她哼道:「对,就是吃醋,小心酸死你!”
他解释清楚了,她却一点没有轻松的感觉,恨恨的说完,觉得头还是有点晕,便慢慢的躺下。这时锦麟很有眼力的来扶她,不想暇玉这会讨厌他讨厌的紧,推开他的手:「一边去!现在不想看到你!”
上两条路都走不通,只剩下装可怜这条了,他咬着嘴唇可怜兮兮的说道:「难道今晚上,还叫我睡书房?”
这倒是提醒了她。暇玉毫不留情的道:「我不管你住哪儿,就是不想见你。”
彻底被判了死刑。锦麟黯然颓丧的说道:「......暇玉,你也是身不由己,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我不是怕你知道我去天香楼,放心不下我,胡猜乱想的影响身体,所以才决定,自一开始就不告诉你。”
「你的意思是,你好心办错事?”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暇玉道:「难道好心办错事就不该受怨恨吗?锦麟,我也不拐弯抹角的和你纠缠了,我就直接说了,你这次做的事情真叫我寒心。给你过你机会,你却不珍惜!算了,不说了,我要休息了。」说完,拉过被子,全然不管被晾晒在一旁的穆锦麟。
屋内一时安静的叫人心慌。他静坐了一会,低声道:「我听阑信说,天香楼来要钱的小厮被你关起来了?”
「嗯!」被子下闷闷的哼道。
他挤出笑容,赞道:「暇玉,你真聪明!阑信跟我说的时候,我真捏了一把汗,你吩咐阑信要悄悄的接近我,你如果没这么小心,中了圈套。闹开了,皇上的脸面挂不住,定要责难我。”
面对赞扬,暇玉一声不出,这让锦麟十分尴尬。他长叹一声:「我去审讯那小厮,你好好休息......」末了加了一句:「那我晚上不回来了......」他的期望是,这时妻子忽然发善心,把他留下,可惜暇玉仍旧一声不吭。他只好起身离去,走到门口不死心的又道:「我走了?”
“……”
锦麟到了门口,猛地心中一横,大步走了回来,到床边拉开她的被子,坐在床沿抱住她,不停的认错:「暇玉,我错了,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你就原谅我吧,嗯?”
她长长的舒出一口气,饱含了说不尽的无奈:「锦麟啊,你要是再不走,我绝对会更生气。”
穆锦麟这一次彻底没辙了,妻子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只好偃旗息鼓的告退。走到外间,吩咐丫鬟照顾好她,浑似丢了魂一般的去质询那个小厮的情况。其实不用拷问,他大概能猜到那人是谁派来的。
皇上出入天香楼,这件事自然十分隐秘,知道的人,只有他和皇上的贴身太监们。
之所以告密到自家来,大概是相信了坊间关於他穆锦麟的妻子是妒妇的传闻,让吴暇玉知道此事,派人大闹天香楼。从而折损皇帝的颜面,假若真的闹出这样的事情,皇上怪罪下来,他如何承受的起。
不得不说,暇玉做的很好,不管怎样,没有中计,还将人给扣留了下来。
到了关押小厮的地方,他从门缝向内看了眼,见那小厮蜷缩着身体,缩在墙角,头埋在膝盖上,动也不动。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对门口看押的守卫道:「打开门,进去看看,是不是死了?”
看押的守卫一听,惊讶之余,忙开锁走进去看。果然翻动天香楼小厮的身体,那人一斜,栽倒在地,嘴角挂着一抹黑红的血迹,面色赤紫色,一见便知是毒发身亡的。守卫的两人忙跪下请罪:「老爷饶命,我们真的没听到任何声响,这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全然不知啊。”
锦麟一摆手,道:「起来吧,估计是自备了毒药自尽了。」他又唤来一个亲信,让他派人去天香楼问问,是否缺少了一个跑腿的小厮。他则去了书房等消息,很快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告知的消息,和他预想的一样,天香楼前院后院,端茶倒水跑腿催帐的小厮一个不缺。
所以,死在他们家的人,根本就不是天香楼的人。
他疲惫的吩咐下去,把那假天香楼的人给埋了。只是一个废弃的棋子,他做完了该做的事情,自我了结,结束了生命,从他身上追问不出什么了。
幕后的指使的人,如果他猜的不错,恐怕是东厂的姜公公。说起来,他们两人并无仇怨,硬要找出必须斗争的理由,大概是锦衣卫在他穆锦麟的带领下,地位上升,让东厂很不舒服。毕竟在周聃做指挥使那会,锦衣卫略逊于东厂。后来新帝登基,他深得皇上信任,而东厂逐渐式微,於是皇上的左膀和右臂免不了要斗一斗了。
「唉——」锦麟杵着下巴,自言自语的叹道:「烦死了——死太监就会给老子添乱!”
既然姜公公有了这样的动作,就证明这个敌人走到明面了,倒不怎么可怕。因为最可怕的人,永远是不知是敌是友的对手。
而且比起死阉人,明显家中生气的妻子,更叫他担忧。
以前她生气,他插科打诨,哄一哄就好了。而这一次,显然没这么简单。
「哼,我还不是为了你好?!难道让你知道我去了天香楼,你就能放心吗?」锦麟一拍桌,站起身在书房转悠了一圈,目光落在那小榻上,一瞬间心情又低落下来了。难道他今晚上又要睡在这儿了?
不能坐以待毙。今时今日不同于以前的一点在於,泽儿长大了,他肯定能帮上他。把儿子揽在身边,就不信暇玉不见他。
他开门,吩咐门口侍候的丫鬟道:「去把小少爷叫来,就说我要问他功课。”
「是,老爷。”
待那丫鬟走了,锦麟重新落座等着儿子过来给他和暇玉牵线搭桥。不想过了一会,那丫鬟来回话说,小少爷被叫到夫人房中去了。
“……”
慢了一步。
锦麟食不知味的用了晚饭,觉得自己简直比蹲在诏狱的囚犯还痛苦。暇玉不想见自己,而且义正言辞的警告了他,如果他涎着脸回去,便更加不原谅他。锦麟自然不敢妄动,苦兮兮的自个在这寒秋的夜晚宿在书房里。
他期待第二天一早回卧房取衣裳能换得转机,他记得有一次吵架了,就是她主动藏起了他的鸾带,逼迫他和她开口说话的。於是揣着这点小期待的锦麟,轻手轻脚的回到了卧房,刚走进去就瞅见他的麒麟服和鸾带尽数搭在衣架上,只要不是瞎子都看的到。床幔垂下,把里面的情景遮掩的密不透风,摆明了是让他自个穿了衣裳,不要打扰她,然后滚蛋。
锦麟爱发脾气的毛病是收敛了不少,但不代表连‘病根’都去了。他的确有错,但他不是认错了吗?她还想怎么着?闹也该闹够了吧?
他就是去**了,她能怎么着?!
他气哼哼的拽下麒麟服,瞪着幔帐一边换衣裳一边想。待换好了,扣上鸾带,他终於忍不住了,将换下来的常服往地上一摔,怒道:「吴暇玉!」便撩开幔帐,准备和她好好理论一番。
不想刚把床幔撩开,就见她好端端的抱着膝盖坐在里面,正恨恨的瞪着他。
「怎么了?」她面无表情的质问:「一大早想和我说什么?”
不知怎地,锦麟面对她冷到骨子里的目光,嚣张的气焰就如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下来,登时便熄灭了。
「叫我名字做什么?”
「......」锦麟低下头,闷声道:「......我就是想看看你睡的好不好?需不需要掖被子......没想到你已经醒了。”
她拉长尾音,绵长悠远的冷哼一声。
锦麟装模做这样的俯身将被子给她拉了拉:「小心,别着凉,孩子要紧。”
「你今天还要去天香楼吗?”
他连忙摇头:「不去,不去,一到时间我就回来陪你。」暇玉道:「你们一般隔几天去一次?」锦麟摸了下鼻尖,十分愧疚的说:「没准,如果没有早朝和经庭,方便出宫就去。”
这种感觉真令人不舒服:「......昨天你询问那个天香楼的跑腿小厮了吗?他说什么,是谁想害咱们?”
‘咱们’两个字如同一道金光照亮了锦麟绝望的内心,他欣喜的说道:「那人死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人死了,你高兴什么?!暇玉搞不懂他的想法:「是东府的人吗?还是你在外面得罪的仇人?昨天我一看到那个小厮就觉得特别诡异,一个青楼的小跑腿就敢登门来指挥使家要钱。再说凭你的性子,真要缺钱了,肯定去找那跟你沆瀣一气的李苒,断不会让我知道这一切。其中肯定有蹊跷和隐情,不管是什么,我便把人扣下来了,没想到光顾着气你的所作所为,没有立即盘问,人证就死了。”
“……就算你立即盘问,那人也不会开口的。他既然要做这件事,就有了必死的觉悟。」锦麟道:「是我在外面得罪的仇家,故意向你告密。」暇玉不懂:「他们为何向我告密?」其实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家里的女人只能睁眼看着,就说皇上,他不想其他人知道,是害怕史官在史书中骂他,而不是害怕后宫嫔妃奈何他。
锦麟移开目光,撇撇嘴,想开口又不好意思起来,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坊间传你是河东狮......」
「......」无稽之谈。不过既然外界这么传自己,那么穆锦麟就逃不了‘妻管严’的戏谑。这对男人来说是件十分丢脸的事情,暇玉心中略微不舒服。这时,锦麟胆子大起来,不动神色的把自己的手移到她细白的小手旁,悄悄的用手指触她的手背。暇玉发觉,瞪向他的手,锦麟立即知趣的移开狼爪,缩了回去。
「时辰不早了,你该出门了罢。”
锦麟性子急,在他看来,夫妻就应该没有隔夜仇,昨天吵架,今天就该和好。开口直接问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嗯。」不求情面的回答:「一想到因为你不说真话,让我难过痛苦,险些把没保住孩子,我想打你一顿。」锦麟一喜:「原来打一顿就行了吗?」把脸凑过去:「你打吧。」他这般作态,更叫暇玉生气,她推开他:「你以前口口声声说会改掉欺骗我的毛病,可你根本就没改,反倒变本加厉,被拆穿了,反而用其他的谎言圆谎。你要是这样下去,叫我怎么相信你?夫妻间不就该坦诚相待吗?你跟我都不说实话,你还能跟谁说真话?”
「......」锦麟无路可退了:「那我发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对你说真话。我保证!”
他都如此保证了,她再不原谅他,或许会把他逼走:「......锦麟,你想想,哪一次不是因为你骗我,咱们才吵架的?以后咱们之间有一说一,我可能帮不上你的忙,但绝对不会害你。千万别因为你我间的猜忌,给外人可趁之机。”
锦麟听她这么说了,不禁眉开眼笑:「你原谅我了,咱们和好了?”
她不回答。而是问:「既然你答应说真话了,那你现在心里想的什么?”
「嗯......」他一怔,继而道:「想亲亲你。”
「......」没救了!她怒而移开视线,道:「你去指挥使司罢。别叫想算计你的人看出破绽。」锦麟便欢天喜地的嘿嘿的笑了两声:「那我走了,晚上回来陪你。」走到门口时,不放心的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笑问:「咱们是和好了吧。”
「......」她盯着他不说话。锦麟就当她原谅了,放心的走了。
不过她终究没亲自开口说不计较这件事了。现在的态度满打满算只能算是预设。锦麟纠结了一天,准备晚上再接再厉,和她没有交心的沟通一下,将这件事解决了。
傍晚归家,刚进上房就见儿子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双手捧着一本书,晃着两条腿在看。锦麟示意儿子小声,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你娘在做什么?”
毓泽想了想,道:「娘说不能告诉你。”
「......」锦麟道:「什么时候说的?”
「昨晚上。”
「那是昨天晚上,现在是现在,我和你娘已经和好了,你可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了。”
毓泽看着他爹,吐出一句话:「我想要木剑。”
威胁你爹是吧。锦麟颔首:「行,说吧,你娘此时在做什么?脸色如何?”
毓泽听到愿望成真,很是开心,咧嘴笑道:「她在等你。”
“……”
他的宝贝儿子此刻问道:「爹,明天就给我木剑吗?”
你提供这么没有价值的情报,还想要木剑?!锦麟无奈的道:「嗯,嗯。就明天!」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让丫鬟把他带下去了。
妻子真的在等他,见他进来了,将手中的刺绣扔到一旁,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过来。」他听到召唤,二话不说就乖乖的坐了过去。暇玉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热,能够温暖她。一见面,她就这般主动,所以被她的冷言冷语打的情绪低落的锦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送到嘴边的‘甜枣’,十分积极的回应她。
暇玉靠在他肩头,叹道:「你今天是回来了,那明天呢,后天呢,你还要陪皇上多久?」锦麟道:「这个不好说,那芳烟习惯了拿腔拿调,周旋在各个权势男人中间。若不是有意给她赎身的人,她绝不会轻易委身。”
「......」她觉得好像有地方不对,她抬起头,疑惑的问道:「你的意思是......皇上还没得手?」锦麟尴尬的轻轻颔首:「陛下肯定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芳烟并不知他的真是身份,只当他是寻常的富家公子,每次见面只抚琴品茶而已。”
暇玉心中憋闷:「皇上放着后宫的嫔妃佳丽于不顾,怎么就想出宫做游龙戏凤的把戏?」锦麟道出自己想出的理由:「大概是最近这半年多大兴牢狱,让陛下他心力交瘁......」
出轨的男人的百说不爽的理由——最近压力很大,需要新的刺激。不过皇上么,人家既然是天子,不在人类的范畴内,想怎么折腾都是可以的。只是他的折腾,严重影响了她和丈夫的感情,她就不能放任不管。
暇玉捧住丈夫的脸颊,凝视他的眼眸,一字一顿的说道:「锦麟,就是说皇上一日不腻烦去天香楼找乐子,你就得陪他一天?是吗?」他为难的道:「是啊,只是那芳烟最善察言观色,周旋在各色男人间游刃有余。皇上虽有嫔妃宫女数人,向来是她们主动讨陛下欢心,陛下哪里会取悦女人的心思。所以目前......」
「目前是皇上被芳烟捏着玩?”
锦麟露出一种想笑又无奈忍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