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香历来听暇玉的话,就算离开她身边了,似乎骨子里也带着烙印,便对那女子福礼道:「夫人见谅,我初来乍到,不懂礼数,冲撞了夫人,夫人不要怪罪。”
暇玉笑容可掬的望向那个女子,心说只要你也退半步,大家就能握手言和了。那女子根本不领情,哼道:「一个宦官的外宅,也敢登堂入室!」又瞥了眼暇玉:「真是蛇鼠一窝!”
太监在宫外有外室,自开国以来,近一百年过去了,早就得到了皇帝和民间的预设,甚至有皇帝还会赐给亲近的宦官几个女人。浮香的身份的确尴尬,但是敢戳破的人还没几个,今天居然碰到了一个敢於揭穿的勇士。
浮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虽然早就认命了,但是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被戳破这尴尬的身份,她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何况这女人连原来的主人也一起骂进去了,浮香又尴尬又羞愤,情急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暇玉则淡淡的说道:「既然是我们蛇鼠一窝,夫人您是家世清白的好女子,那就千万别在我们这鼠洞蛇窝里待着了,免得污了您的清白。出门左拐可离府,慢走不送了。」一招手唤了一个下人进来,吩咐道:「送她出去!”
那女子便一拂袖,摆出一副‘你当我稀罕在这里’的表情,哼了一声,带着贴身丫鬟出了门。
等她一走,刚才都默不作声的人,反倒围了上来,劝暇玉道:「夫人啊,这将门虎女脾气就是暴,虽嫁进了书香门第,仍改不了性子,您就别跟唐修撰的妻子一边见识了。”
暇玉一挑眉,心里想,自己还没问,这就争先恐后的说出了刚才那女子的来历,这是惟恐天下不乱吗?!她笑着说不打紧,自己没往心里去。让各位女眷重新落座 后,吩咐刚才停唱的戏,重新开始,一时间又热闹了起来。坐了一会,暇玉朝浮香使了个眼色,两人依次起身去了一旁的小隔间里说话。
浮香还记着刚才的事情,道:「她也不知怎么就认识我了,我一进来刚坐下,她就跟见了瘟疫似的,往一边躲,还跟其他人咬耳朵,把我一个人留在桌上。我气不过和她说了几句,她就让唱戏的停了!单听她揶揄我!”
暇玉道:「她丈夫是翰林院的修撰,自然有些清高。她自己估计也不想来凑热闹,她也一样看不上我。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我呢!唉——再看看那些人,也是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
浮香哼道:「她是给夫家惹祸!今天的事,没完!将这事告诉邹公公,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被冲撞了,但暇玉觉得因为这个就毁人一生未免太过可怕,便道:「何苦来,她丈夫既然肯带来她赴宴,就说明有心交好咱们这些人。如果知道她在后院闹出这件事来,回去也要教训她!她会吃到苦头的!”
浮香却道:「那死太监最要面子,本来可以明目张胆的把我做外室养着,偏要他一个玩相公的侄子做挡箭牌!怕的就是有人嚼舌头!既然有人敢触这个霉头,就得想好了自己会怎么死!”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唐修撰娶了这么一位妻子,合该认倒楣吧。暇玉另起了话头,笑道:「满月酒,你没来,我还当你这次也不能来了呢。”
浮香面色凝重起来,沉思片刻道:「......夫人,这天要变了。那死太监无意间说,皇上好像要恢复祖制,让太子爷去守南京,而皇上龙体欠安,此时太子离京,这,这能行吗?
暇玉深知锦衣卫和皇权更迭的关系,忙追问:「你什么时候听说的?”
「前天,那死太监出宫,来见他侄子,叫他侄子最近仔细听着风声,有些银两最好转到老家去!他们商量的隐秘,我是偷听来的。」浮香抿唇道:「听那意思,这件事很了不得。夫人!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告诉老爷,千万别......」
千万别站错队伍,选择错了支援的人。
暇玉心里一紧,干笑道:「嗯,我今晚上就跟他把这件事说说,你放心,我相信他有自己的判断。他们在外面做事,到底比咱们女人家知道的信儿多。咱们呢,把家里这摊子事料理好了就成了。浮香......你下次可别偷听了,要邹公公发现了......」
浮香哼道:「那老东西可稀罕我呢,我想死,都死不成!”
「还是提防着点吧。」暇玉心疼的说:「你可千万别出意外,本就因为我......你才......再因为你告诉我这些消息,叫你受罪......」
浮香赶紧道:「夫人,您别这么说,我这都是命,跟您没关系。我就是担心您,老爷现在是同知,能升还是能降,都看谁将来继承大统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我时间不多,我就看眼小少爷,然后就走。”
暇玉这才想起,浮香还没看过自己的儿子,领着她去看。浮香料想自己此生或许无子,看着毓泽,又是欢喜又是心酸。暇玉趁锦麟这会不在,将妆奁里的首饰捧出来,就塞给浮香。浮香自然不肯收,一直推脱说自己不缺这些东西。又坐了一会,便起身走了。
有了满月酒的经验,周岁酒筵席进行的有条不紊。较之满月时,此时的小少爷身体强壮多了,便多抱出来多露了会脸。可惜厅内人多嘈杂,小家伙才安静了一会,就被吓哭了,於是很快就被奶妈抱走了。
吴家跟在座的人一比,实属小门小户,身为孩子的外公,吴敬仁十分之低调,和妻子默默喝酒夹菜,外孙抱出来的时候,瞪着眼珠多瞧了几眼,等筵席一散就走人了。
而在东府的伯父穆烨松看来,侄子大操大办百岁酒,分明是给他添堵,气他身为长房却无长孙,早先去喝满月酒就够了,这又让他去喝百岁酒,他称病不起,想单派 静宸代表东府去送贺礼,谁知儿子一大早起来,就没了人影,也不知躲哪里去了。他干脆放任不管,随便指了个小厮扛着贺礼过去祝贺了。
锦麟对於伯父家的怠慢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十分快意。
等到筵席散了,累了一天的两人回到卧室,暇玉让丫鬟把一头的珠翠摘了,活动了下脖子,道:「这一天下来,累死人了。」锦麟本在灯下翻着礼册,听她这么说,将礼册合上,笑道:「既然累了,咱们就赶紧休憩吧。”
暇玉让丫鬟动手拆发髻,她看着镜中的丈夫,道:「今天浮香来了。”
锦麟道:「嗯,我知道,她跟你说什么了吗?」暇玉立即警觉的问:「她应该说什么吗?」扭头看着锦麟的眼睛:「......她被带给邹公公之前,你们究竟对她做过什么?上次我见她,就觉得她怪怪的,这次也是......」
锦麟吹了吹指甲,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儿?”
「她像个女探子。”
锦麟呵呵笑道:「你想太多了,我哪敢往邹公公身边安插探子,再说了,邹公公知道浮香是打咱们这里出去的,对她提防着呢,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暇玉清了清嗓子,摆手示意丫鬟们下去,等就剩她和锦麟的时候,她道:「浮香跟我说,皇上打算要太子去守南京。锦麟,是你们让她偷听消息,然后禀告给我的吗?”
锦麟沉默片刻,一挑眉道:「这件事我知道。另外,我对天发誓,我从没让浮香为我们,从邹公公那搜集情报,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否则,她应该告诉我们安排的人选,而不是选择告诉你。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也对。你们不能威胁她......」难道是她多心了?
可这时就听锦麟笑道:「最上等的胁迫,叫做心甘情愿。她无依无靠,自小跟你长大,你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为了你,她情不自禁的就替我们做事了,就好比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实质是个‘探子’。一切是她自愿,与我们无关。”
「......」暇玉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锦麟却偏走过来,从后面搂住她,笑问:「你相公厉害吗?”
「......」她吐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厉害,从心底里佩服你。”
两人盥洗完了,熄灯歇息后,暇玉靠着他,心想他若是失势了,自己只会过的更苦,便仰头问他:「锦麟,太子去守南京,这合适吗?」锦麟侧着身子笑看她:「你一个市井妇人,关心太子做什么?”
「我当然是关心你了,要不是那龙椅上的人和你的官运有关,我才不关心。反正谁做皇帝,我就一市井妇人!”
锦麟对她这话,十分受用,翻身压上她,在她唇上一啄:「外面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你只管担心孩子......还有......」用两腿间早就嚣张昂样的物什顶她的私密处:「这个!」脱掉她的小裤,并不进去,只用前端磨她的边缘,坏笑着问:「想它了吗?”
她一心装死,就是不出声。锦麟就爱捉弄她,附在她耳边,‘威胁’道:「不说是吧,反正爷有耐心,咱们就审讯到你说为止。」说罢,衔着她耳垂,哑声问:「玉儿,想它了吗?”
她自知逃不了,便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锦麟不满意:「好玉儿,快说,想它了吗?」只挤进去一点点,强忍着,非要和她较个高下不可。谁知这时,妻子忽然双腿夹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挺,让他入了个彻底。锦麟一怔,随即哼笑道:「好哇你,敢算计我了?”
锦麟这许多日来,熬的辛苦,这鱼水之欢,真真正正是‘如鱼得水’了,恨不得在这水里溺死了才好,直闹到暇玉哭哭唧唧的求饶,他才甘休。
她下面湿黏难受,起身叫丫鬟打水进来,她透湿了帕子要抆。锦麟则夺过帕子,正色道:「我来。」暇玉借着帐外的烛光,见他虽语气正经,但眼里却含着笑意,马 上摇头说:「我自己来就行。」锦麟不许,硬是抢过巾帕,把她按倒,分开她两腿去给她抆拭。暇玉抵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来,那温热的巾帕贴着下面,让她阵阵 瑟缩,忍不住低声呻吟。锦麟还没正经抆两下,听了她这叫人狼血沸腾的娇吟,将帕子一撇,又去扑她。直将妻子搓弄的不知今夕何夕,才罢手,把人搂在怀里,亲 昵的笑问:「浮香跟你说的那些事,你就别担心了。外面一切有我,再说了,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她说过的话多了,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给我个提醒......」
锦麟耐心的提示:「去年冬至,你在你家说过的话。”
他竟然连时间都记得。究竟是什么重要的话?暇玉不想猜谜了:「这都快一年了,我不记得了,你告诉我吧,锦麟。”
「你说过,我就算没有权势钱财,还有你。」锦麟笑道:「现在,我不光有你,还有毓泽,我怕什么。”
「......」暇玉深觉自己扛不起他的一片天。
他这样的人,有权有势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一旦没有了,那就是天塌地陷。
可能他自己都无法预料自己失势后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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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锦麟到的时候,太子正在春坊读书,他见了穆同知,将书卷放下,伸了个懒腰,笑道:「孤也该去外面走走了,总是坐着也倦了。」便起身让太监伺候着穿着大麾,和锦麟出了门。
走了一会,空中细细飘起了雪花,太子伸手接了一朵晶莹的雪花入手,看着它在掌心融化,笑道:「都忘记了,还没向穆同知道喜,前几天令郎摆百天酒筵,孤虽想置办些礼品,聊表心意......但是......」他苦笑:「深宫之内,身不由己啊。”
这时陪伴太子的太监和宫女,心领神会的越走越慢,与太子和穆同知拉开一段距离。
锦麟见附近没人了,低声道:「犬子做百天酒,汉王殿下自淩州送了贺礼过来。”
太子一喜:「他这是对你示好!也难怪,你主动去巴结他,他自然愿意,毕竟他远在淩州,京城里,他多结交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而且,你不比别人,他定是以为你打算骑墙观望,你从这里或许能打探到孤的消息。”
穆锦麟自从去年开始,让人暗中引荐搭桥,频频向汉王示好,缝年过节没少派人往淩州的王府送东西表心意,终於换得了在自家儿子‘百天酒’时,汉王的交好表示。
汉王大概觉得结交穆锦麟有益无害,毕竟穆锦麟表面上是太子的人,却还跑来跟他结交,一旦泄密,他将被双方抛弃。只是汉王想不到,穆锦麟就是奔着把他拖下水来的。
锦麟又低声说:「臣下上次禀告给您的消息,确认无误。在邹公公安插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太子眼中方才的欣喜,瞬间黯淡下来:「父皇真的要孤去守南京吗?他龙体有恙,却叫太子离京师,前去南京......这未免也......」如果皇帝一旦驾崩,京师状况变幻莫测,随时都可能出现变数,太子不守在皇帝身边等待继位,而从南京赶回来,其中的凶嫌,实在太大了。
「太子殿下放心,臣下就是粉身碎骨,也会助您一臂之力。”
「有你这句话,孤这心里还能好受些呀。」太子道:「那几个装神弄鬼,给父皇炼丹教他修炼邪术的道士,其中怕是有汉王的人吧。”
锦麟见太子已猜出了,不能再隐瞒了:「目前看来是这样,内廷传出来的消息说,他们说皇上最近身体的病症,是因为太子您在京师,二龙冲撞,造成陛下龙体欠安,所以陛下才有了叫您去守南京的打算。”
太子恨道:「他的下一步计画,怕是让那几个道士,游说父皇,让他进京吧!”
太子不在京师,而藩王入京。到时候,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
锦麟劝道:「殿下息怒,去年冬至,殿下您告知臣下的计画,臣下一直在暗中施行。我现在已经和汉王殿下结交了,如果陛下有意,让他进京,那么臣下会按照余下的计画去施行,绝不许他踏入京师半步。”
太子看向锦麟,见他眼神坚定,不免道:「这是一步险棋,你可要想好了。父皇因为病恙,喜怒无常,一旦他真的动怒,怕是你......」
「臣下说过,为了殿下,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好!」太子赞许的说道:「未来的穆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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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穆大人的夫人有孕之后,李苒就没厚着脸皮来蹭吃喝了。年关末尾的这次相聚,他略微回忆了一下,居然是这一年的头一遭。李苒捧着酒杯,心中感慨万千,穆 大人成婚之后,一心老婆孩子热炕头,家里的姨娘们遣散了,连外面的歌姬花魁都不去瞧一眼了。早些年,两人一起恣意潇洒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锦麟亲自给他斟酒:「你后天就要动身了,你这一次去,堵的是前程,更是性命。」看了李苒一眼:「如果你反悔,还来得及。我另派别人。”
李苒苦笑:「大人若是派别人去,我还不放心呢!他们笨嘴拙舌,顶不住周指挥使的拷打,把真正的计画说出去,那就都毁了。”
后天他就要动身押送一批穆同知送给汉王的年礼,而这批年礼是一定要被周指挥使给截获的。
「太子爷,还有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身上了。”
李苒将酒一饮而尽,抆了下嘴角:「大人放心,包在我身上!”
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舍不得这身皮肉,做不了官。
两人饮酒直到夜深,李苒才晃晃悠悠的起身告辞。锦麟要送,李苒大舌头的说道:「大伦(人)别痛(动),窝......窝滋机(自己)能走......外面分(风)塌(大)......」俯身朝大人拱手俯了俯身,自己拎起外裳走了。
待李苒走了,锦麟则趴在桌上醒酒。正昏沉间,感觉有人在晃他的肩膀,他揉了揉眼睛,回头见是妻子,一把搂住她的腰,往她怀里钻:「你可得对我好点......」
我就要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