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他若只是个小卒,也不至於让皇帝连下十二道旨召他回京啊。
皇帝由着他沉思了片刻,才续言说:“你明理上进,朕希望你日后能为国所用,不想你因匹夫之勇而舍身。你有骨气、有胆识都是好的,可你要知道,有识之士好好的活下去,才能为国为民做更多事情,早早的命丧黄泉就什么都没了。”
谢冲低着头,闷闷道“臣明白了”,又还有点不甘:“可这种事若皆尽忍着,只怕……”
“谁要你忍着了?朕不是说了,朕没说你这事办得不对。”皇帝含着笑容,耐心道,“要你计后果,是要你日后遇上类似这般的事情,多想一想有没有万全之策,既能解决问题又能保全自己才是。若当真没有,那你舍身取义,倒也真配得上一声忠勇。”
这下,谢冲没话反驳了。他本来在想,若为了所谓的大义而“不拘小节”,只怕步步退让之下,冲早要被磨平心性。那待得大义当前之时,是否还能舍身取义可说不好。
皇帝那番话一出,他才发现陛下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自己那么想真幼稚,他在方才那片刻里可能是个傻子。
他只能面红耳赤地低着头应道:“臣谨记。”
“行了,这差事办得还不错,歇两天吧。”皇帝吁着气又拍拍他的肩,“歇好了去御令卫。御令卫近来碰上个繁琐的案子,你和几个世子都去瞧瞧,长长见识。”
有了户部和工部做铺垫,听皇帝说让他去御令卫瞧暗自,他便也不太紧张了。谢冲抱拳一应,正要告退,皇帝又想起来:“对了,你过继的两个儿子,是不是快两岁了?”
谢冲微愣,答道,“是,长子二月末已经两岁了,次子的生辰在五月底。”
皇帝点了点头:“朕前不久和四弟随口聊起你,他这人好张罗,听说你夫人年纪小,扭头就让他母亲庆太妃挑了个懂事的给你。明天让尚仪局送到你府里去。”
——彼时谢冲还在想皇帝刚才提点他的事情,没过脑子就应了下来。直至出宫走到了半路,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天啊!
四王这是劳烦太妃给他后宅添了个人?!
谢冲发觉今天自己可能是有点傻,不过又想想,罢了,就算在紫宸殿中他便已反应了过来,也不能说自己不想要。
就算口是四王开的,但陛下提起来,那就是陛下赏的人,他不能拒绝。
於是谢冲回府便将这事告诉了叶蝉,叶蝉听完脑中嗡的一声:“啊?”
她的心绪变得怪怪的。按道理说,她知道这种事没问题,谢冲这才十八,又眼瞧着前程似锦,日后府里的妾室不会少的,容姨娘不合他的意,自然会有更合他意的人来侍奉他。
可她就是乐不起来,觉得有人扔了块石子在她心里硌着,让她怎么缓气都难受。
谢冲又说:“陛下没下别的旨,只说让尚仪局送来,应该是在奴籍的人。进来便算是侍妾,你看着用,我就不管了。”
说完之后,他发现她没反应,就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蝉?”
叶蝉啊地一声回过神,滞了滞,应道:“我知道了。”说着就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我去看看元晋。”
“?”谢冲及时拉住了她,他一用力,她脚下不稳,跌坐到了他腿上:“……干什么啊。”她面色有点发白,谢冲认真看了看,抬手摸她的额头:“不舒服?找大夫看过没有?”
“没有……”叶蝉抿了抿唇,“没不舒服。你松开我,我去看看元晋,他今天早上精神就不太好,我怕他生病!”
谢冲冲疑着放开她,明显还在努力地摸索她的情绪。叶蝉也没理,站起身就走了,到元晋屋里还关上了门。
真是别扭死了!
这侍妾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要这会儿来?她近来满心都是他月底时要给她行笄礼的事,每次一想都觉得心里甜甜的。可现下,她稍一设想他在她的笄礼之前会和新进来的侍妾如何如何,她就甜不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极深的厌烦,她突然觉得这笄礼没意思,办不办都无所谓。
可这些话,叶蝉没法跟谢冲说。她不想让他觉得她善妒,这事太犯忌讳太惹人嫌。
卧房里,谢冲想想她刚才的神色,也不太敢直接追问她到底怎么了。他便叫了青釉来问,青釉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也不敢直说啊,只能摇头回说不知道。
第二天,这侍妾如期被尚仪局的人送了过来。彼时谢冲正在前宅的书房里读书,人就直接送到了叶蝉这儿,叶蝉强打着精神应付走了尚仪局的人,然后竭力地压制自己的不痛快。
尚仪局说,人是庆太妃亲自挑的,今年十七。打从出生就在奴籍里,姓什么也不太清楚,庆太妃挑中她之后给赐了个名字,叫减兰。
减兰生得很漂亮,但再漂亮也没用,在奴籍的人入府当侍妾,和买来的下人一样,进府是带着身契的,论出身比新差进来的宫女还要低不少,和容姨娘更全然不是一回事。如果谢冲和叶蝉不抬举她,她这辈子便都是这个身份。
说白了就是半仆半主。
这是个苦身份,不过让尚仪局的人着意称赞的,就是她能吃苦。尚仪局的人说这话时,叶蝉因为心里正不自在也没当回事。到了晚上,她才发现这个减兰是真能吃苦。
——叶蝉在尚仪局的人走后,就让减兰去给老夫人问安来着,减兰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她也没多心,以为是老夫人把减兰留下说了会儿话。
到了傍晚她才知道,老夫人估计是想先给减兰立好规矩,让她在青石板地上跪了一个时辰。
就这,都不是减兰自己跟她说的,是她无意中听见减兰在外头小声问青釉有没有药才知道的。
叶蝉顿时心软,推开窗户就把减兰叫了进来。她这么一叫,减兰便猜到她是听见了,进屋时一脸不安:“夫人……”
“衣柜下的抽屉里有药,你拿去用吧。”叶蝉情绪复杂地兀自鼓了鼓嘴,“晚上……”
她很想大度地说一句“晚上你去书房侍候君侯”。
可是!实在!说不出来!
“算了,没事。”叶蝉懊恼地摇摇头,“你去歇着吧,这几天不用你干活。”
她在想,能让谢冲晚一天见到减兰,就晚一天好了!
她怎么这么坏,她讨厌她自己,同时她还很委屈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