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到甯阳县, 自然又是一番争辩驳论。
姜知县和知县夫人一向支持姜颜的喜好和决定, 但对於来年三月的会试,夫妻俩却不似平常那般笑着鼓励她,厅中也少了几分欢快,连曹婶进屋泡茶都屏气敛声的, 不敢稍稍迈大步子。
「直到报喜的文书送到甯阳县衙,我和你娘才知晓你竟是参加了乡试。」姜知县若有所思地端着茶盏,用盖子轻轻拨弄着茶末, 沉思道, 「阮家玉娘子的事,我们也略有耳闻, 也知你心中痛楚, 却万万不曾想到你会为了给她而铤而走险, 决意踏入仕途……」
「阿爹,我原写了家书的,兴许是路途遥远在路上遗失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不可能瞒着您。」姜颜望着对面坐着的爹娘,低声道,「您们是没有见到阿玉现在的样子,瘦得连我都快认不出她来了。她出事前两日还说, 待她学成归来,会回兖州为阮伯父排忧解难,会嫁入谢家与我同城为伴……可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她被奸人迫害, 以致坠楼重伤,她失去了她的未来、她的夫君、她的志向,终日昏迷在榻只能靠着汤药维持性命,就像是……就像是那时我们一同去送过殡的程家姑娘。」
说到此,姜颜的眼睛有了些许湿意,艰涩道:「阮伯父瞻前顾后,选择了忍气吞声,他说此事与我无关,不该由我强出头。可是阿爹,我若选择沉默,又与帮凶何异?无端的缄默只会只会滋生邪气、侵蚀国本,这些道理不正是阿爹您教会我的么?」
她字字珠玑,姜夫人只轻轻喟叹一声,道:「我儿,你爹并非在阻拦你,而是怕姜家势单力薄护不住你。」
「不错。」姜知县颔首,「阿颜,一旦你入了朝堂,你的事便不再是你一人之事。你要做古往今来第一人,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行差踏错则满盘皆输。为父希望你做任何决策之前都能考虑好一切后果,推演出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谨慎又谨慎,切勿冒险激进,只有你有了万全之策,为父才能放心让你前行。」
「阿爹……」
「莫要多说,这五日你哪里也不能去。」姜知县抬手示意道,「在你房中的书案上有我留下的七个锦囊,每个锦囊中都是我所能预测到的波折坎坷,你若能於五日之内逐个击破,解出应对之策,我便由着你闯荡。」
别说是七个锦囊,便是七十个姜颜也得解。
姜颜不假思索:「好,一言为定。」
说罢,她急切起身,匆匆朝厢房奔去。刚夸出门,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快步走到爹娘面前,张开双臂搂住他们的肩道,「多谢阿爹阿娘!」
回到屋内,案几上果然摆着一排绣着各色花鸟图案的松青色小布袋,姜颜坐在书案边,伸手拆开第一个锦囊,得到一张两尺宽的纸笺,上书两行蝇头小楷:【汝入翰林院为刀笔吏,无实权,朝中何人能拉拢动用?若败,如何自保?】
又拆一个锦囊,上书:【敌方反咬,御前进献谗言,朝堂之上弹劾汝为『女祸』,殃及太子及至亲,又该如何置之?】
第三张:【鸿鹄盘旋天际,森森然良木多矣,如何择贤主从之,又能避结党营私之嫌?】
光是拆了三个锦囊,姜颜便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宦海沉浮,这是一个她所从未触及过的复杂世界。姜颜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将所有锦囊拆毕,继而拿起一张自认为最简单的开始思索对策。
五日的时光不过眨眼一瞬,姜颜足不出户,除了让曹婶送些吃食进门外,其余人等一概不见,连姜知县也不知她在里头的状况如何。
到了第五日清晨还不见屋内动静,姜夫人有些着急了,在厅中坐立不安,时不时朝门外张望,忧心道:「这些时日不见,也不知阿颜境况如何。夫君出的那些题,可否太过刁难?」
姜知县单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捧着书卷品读,摇首笑道:「并非刁难,而是在帮她。」
「夫君何意?」
「我所罗列的每一条,十有八九*都是她今后可能遇到的难题,若阿颜能解出,我自然放心。若解不出,我也会为她提点释疑,娘子只需安心静候便可。」
闻言,姜夫人便坐回椅子上摆弄绸扇的面料。片刻,她终是不放心,斟酌道:「我见时辰也差不多了,阿颜还未出来,想必是倔劲儿又犯了,还是去瞧瞧她罢。」
姜知县宠妻如命,自然不敢拂了妻子的意,便放下书卷道:「好罢,我陪娘子一同前去。」
夫妻二人并肩穿过中庭,来到后院,在姜颜的厢房前站定。曹婶正盛了粥水面食等早膳送来,见到家主和主母,便略一屈膝,压低声音道:「这几日都没怎么进食,整天咬着笔杆,脸都尖了一圈儿。」
闻言,姜夫人更是担心,忙伸手推开了房门。见到屋内情形,姜夫人和知县俱是一怔。
冬日的阳光轻柔地从窗边投入,屋内的案几上、桌椅上、地上全都铺满了墨香弥漫的纸张,而他们的女儿披头散发趴在案几上,五指墨渍乌黑,双眉紧蹙,眼睑下一圈淡青,脸压在浸了墨的羊毫笔上,鼻尖到脸颊处印着长长一条墨痕,花猫似的睡得正酣。
微光打在她的眼睫上,根根分明,折射出金丝般的光芒,耀眼而恬静。姜知县进门,弯腰拾起自己脚下的一张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破解之计百余字,字字铿锵,龙飞凤舞,好像下一刻便会挣脱纸张飞入云霄……
姜知县匆匆扫过,由浅浅低笑转为开怀大笑,眉目舒展,洒脱如朗风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