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清点完毕后,太学生们便提着灯笼启程前往南郊祭坛,身子一动起来,倒也没先前那么彻骨的寒冷。
路上早有锦衣卫和东厂人员提前开道,姜颜跟在礼乐队伍的最后,呼出一口白气,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道旁按刀静立的锦衣卫,没有发现苻离的身影。
一个时辰后到达祭坛,不多时,天子的圣驾和皇后的凤辇相继到达,二十余名身姿挺拔的锦衣卫高手躬身以待,将病体沉屙的天子和皇后请出,送他们登上祭坛。
祭祀的第一步便是迎神奏乐,姜颜与众学生一同匍匐在祭台上,迎接天子和皇后的到来。皇上常年病重,须发花白,身形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等到他在太监和皇后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迈上祭台高阶,姜颜已冻得身体发僵。
得到恩准后,学生们谢恩起身。姜颜随着学生一同退至一旁,不经意间抬头,不由一怔,视线落在皇后身后按刀站立的少年身上。
今日苻离穿的是一件暗色的曳撒样式锦衣卫武袍,披墨色披风,头戴乌纱圆帽,束紧的腰带勾勒出他腰肢劲瘦。手按佩刀,脚踏皂靴,显得腿长挺拔,看起来英气非凡。
苻离显然也看见了她,神色微动。两人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有了短暂的相接,随即很快调开,投入各自的忙碌中。
鸣号角,擂鼓声,古老的编钟敲响,姜颜静坐於风雪之中,双手按在瑟弦之上,迎神的中和之曲拉开序幕。
随着祭文、行礼、进俎、受胙等繁琐的祭天仪式逐项展开,礼乐儒生们一共需在不同的环节演奏乐曲,共十一个曲目。碎雪虽停,风声犹盛,儒生们耐着饥寒奏乐,素色的广袖儒服和发带与白雪映衬,颇有仙人之姿。
熬到祭天结束,众学生已冻得不知身处何方。姜颜站在人群中,只听见周围一片咯咯咯牙齿打颤的声音,险些笑出鼻涕。
申时三刻,众人归程。
儒生们跟在百官队伍的最后,因无人管束,便也乐得清闲。魏惊鸿『哈秋哈秋』连打了两个喷嚏,带着明显的鼻音叹道:「祭祀真不是人干的事,下次再也不来了!明日休假,我要和阿雪饮酒赏雪去。」
行人踏得积雪咯吱作响,姜颜搓着手不断哈气,闻言笑道:「你和阿雪,打算何时定事?」
「不知道,再玩两年罢。何况,我还不知道阿雪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呢。」说着,魏惊鸿又叹了声,转而问姜颜,「明日难得有假,可要我帮你约苻离见面?」
姜颜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却忽闻队伍传来一阵骚乱,队伍骤然停下,她一时不察险些撞上前面那人的后背。
姜颜一怔,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只踮起脚尖朝前望去,问:「这是怎么了?」
没人能回答她。不多时,人群中爆出一阵混乱的嘶吼:「有刺客!护驾!护驾!」
霎时,人群中炸开了锅,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如散沙崩乱。道旁,数十名锦衣卫飞奔而来,竭力维护秩序,吼道:「原地待命!休得乱动!」
话还未说完,只见道旁屋檐上数十箭飞来,将几名锦衣卫射倒在地,鲜血溅在雪地上,触目惊心的红。
繁华安定的应天府何曾见过这般血腥?人群中静默了片刻,接着爆发出一阵更为混乱的喊叫,百官、内侍、宫女全都抱头鼠窜,一时街道混乱拥挤不堪。
姜颜夹在人群中,被推搡来推搡去,只得咬牙伸出一手,竭力拉住前头慌乱的阮玉,喊道:「阿玉!别乱跑!」
说话间她已抓住了阮玉的手臂,正心下一喜,忽闻耳畔传来咻咻破空的风响,下意识转头一看,却见一支羽箭当面飞来,她甚至来不及闪躲!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锦衣卫飞奔而来,拔剑拦腰斩断羽箭。断箭迸裂,抆着姜颜的鬓角飞去,叮当一声落在身后的青石砖上。
姜颜微张着唇,看着苻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和阮玉推到道旁商铺的廊柱后藏好,又解下身上的披风顺势罩在姜颜身上,裹住她冰冷发颤的身体,这才扭头对赶来的魏惊鸿道:「保护好她们。」
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他深深望了姜颜一眼,疾步转身,大步跃上马背,朝着骚乱的源头策马奔去。
刺客显然是奔着皇后来的。
有人说,皇后这几年大力排除异己,擅权僭越,又以女学生联姻来巩固权势,已是触动了不少老派权贵的利益,明着暗着,都有不少人希望她死。
这场刺杀一直持续了两刻钟才收尾,好在皇后只是受了惊,本人并无大碍。锦衣卫们很快清理了现场,北镇抚司的蔡抚使策马而来,命儒生们重新归列站好,喝道:「天佑大明!刺客已伏法,诸位不得慌乱,继续前行!」
人群中有人高呼数声『万岁』。
好在虚惊一场。姜颜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蔡岐道:「清点伤亡人数,伤者出列!」
一名锦衣卫飞奔前来,抱拳道:「蔡抚使,有名武艺高超的年轻小旗斩杀刺客七人,又替太子殿下挡了一箭。伤势……似乎颇重。」
闻言,姜颜一口凉气憋在胸腔中,只觉浑身血液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