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颜和苻离谁也未曾料到,两人的初遇竟是那般不美好。
……
弘昌十四年春,应天府鸡鸣山下国子监。
正值一年一度的国子监开学礼,桃李争妍,芳菲正盛,国子监肃穆古朴的大门外已是挤满了来自京师各府邸的软轿或马车,仆从书童络绎,行礼作揖的,招呼问好的,像是一场竞相攀比的华贵盛会,来的都是京师权贵的子孙——国子监就读的太学生们。
忽闻马蹄哒哒,循声望去,只见在一众青红车轿中,却有一名俊逸挺拔的少年乘马徐徐而来,颇有鹤立鸡群之态。
这少年还未及冠,用整洁的月白纹缎带束了一半头发在头顶,另一半自肩头垂下,一身雪色黛襟的襴衫穿在他身上,别有一番清高贵气。若是仔细看来,便能看见他儒服下罩着的是一件箭袖袍子,墨色护腕,腕上缀着两颗镂金嵌玉的扣子,明明是太学生,却左手执剑右手捏缰,气质冷冽,御马而来,像个俊逸非凡的少年将军。
今年新来的几个监生不曾认得他,见他装扮文武兼备、自带气场,又且相貌极佳,俱投来好奇的目光,悄悄议论是哪家权贵的孙儿。
正此时,一名身着同款襴衫、系月白纹发带的少年撩开马车帘子跳了下来,拼命挤开嘈杂的人群,朝马背上的少年挥手道:「苻离!这边!这边来!」
这桃花眼少年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清亮,众人听到这名字才恍然:苻姓少见,京师只有一户姓苻的权贵——马背上的执剑少年,定是定国公的嫡长孙、当朝首辅苻恪的嫡长子,苻离。
微风袭来,松枝婆娑,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苻离听到了那桃花眼少年的呼唤,随即勒马下来,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马夫,这才朝眉眼弯弯的少年点头道:「许久不见,魏惊鸿。」
少年二人径直绕开寒暄的人群,从大门拾阶而入。魏惊鸿想起什么似的,忽的拱手作揖,笑嘻嘻道:「愚兄在此,先给苻贤弟道声恭喜!」
苻离猜到这人又要取笑自己了,便冷冷瞥他一眼,漠然道:「喜从何来?」
魏惊鸿从扇子后露出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左顾右盼一番,方压低声音道:「众人皆说当今圣上沉迷求仙问道,病体沉屙,已是多年不理朝政,由皇后辅佐太子代为掌权。年前皇后娘娘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破格举荐了一批官家贵女入国子监,打算让她们和我们一同读书。今日女学生进京拜师,都快把国子监的祭酒、司业们逼疯了……」
皇后培养些懂朝政治国的贵族女子出来,一是为皇子们选妃做准备,二则也是为了巩固其地位,众人皆知如此。
苻离皱起英气的眉,不耐道,「说重点。」
「我听说,这批女学生共十三人,兖州府姜家的女儿也在其中呢。」魏惊鸿哈哈一笑,指了指苻离脖子上的青缨,「这可是你命定的姻缘,老太爷定的未婚妻成了你的同窗,多大的缘分!我岂能不恭喜你?」
闻言,苻离眉头一蹙,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那青缨串着的半块玉环仿佛生了刺,硌得他浑身难受,连带着目光也清冷了几分。
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一直是苻离心中的一根刺,是他胸口下的一块逆鳞,触不得的。苻离生性孤傲,知心友人不多,魏惊鸿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身负婚约秘密的人。
苻离抬手将衣领提高了些,严严实实地盖住那段青绳,使它不再露出半点痕迹,咬牙道:「也多亏揭我旧痛的人是你,若是换了旁人,我非当场将他剁碎了喂狗不可!」
眼见着苻离要发作,魏惊鸿见好就收,忙不迭安抚道:「当年你爷爷定国公受累卷入夺嫡的凶险,落难兖州,幸得兖州姜家秀才相救才免於遭难,为报恩 ,国公爷断玉为信定下婚约。可国公爷毕竟已於三年前仙逝,姜家与你苻家又从未有任何往来,兴许他们早忘了婚约之事呢!看开点嘛!」
说罢,又小声嘀咕:「再者,我替你打听过了,听说姜家小娘子容貌绮丽,是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呢,即便她来应天府真是存了攀高枝的心,你娶她也不算亏!」
风吹落花瓣,苻离已无心再继续这个话题,冷冷丢下一句:「娶妻娶贤不娶艳,不安分的女子我不喜欢,你若觉得不亏,便替我娶了去。」话音未落,人已转过回廊而去。
魏惊鸿哈哈大笑:「若那姜小娘子真有闭月羞花之貌,我娶了倒也无妨!只是将来你莫要后悔!」
苻离哼了声。他对姜家姑娘并无好感,缘由有三。
近十年来朝堂分两派:以苻家为首的保守派和以皇后为首的革新派,未料姜家入仕后反成了革新派成员,与苻家成了是水火不容的政敌,此乃其一;姜家独女姜颜虽有几分才气,却容貌风流、不遵礼教,素喜招蜂惹蝶,早有『祸水』之名,此乃其二;苻离虽出生在礼教严苛的家族,却生性叛逆,不愿遵循长辈的遗愿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成亲,此乃其三。
如今两家政见对立,苻家又一向重诺,想悔婚都不成,当真是骑虎难下。
「宿敌就是宿敌,自当水火不容。」若不是答应过爷爷,苻离连脖子上挂着的那半块玉都不想留。
如此想着,他拐过长廊,穿过中庭,进了国子学馆的大门。
魏惊鸿跟在身侧,用扇子指了指他手中的剑:「又带剑入国子监?监生不得佩戴兵刃,听闻岑司业今日被一个新来的女学生冒犯了,正在气头上呢!你可别在这时候招惹他,当心受罚。」
「他不会罚。」苻离倒是笃定。
「为何?」
「凭我文章好。」
这倒是事实。虽然苻离一心向武,却因天赋异禀,文采见识也是国子监数一数二的,很得先生们喜欢。总有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别人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魏惊鸿嫉恨非常,刚要反驳,却听见几丈开外的墙角隐隐传来了女子的低笑声。
「有姑娘!」魏惊鸿耳朵尖都快竖起来了,曲肘顶了顶身侧的苻离,伸长脖子眺望道,「是新来的女学生!」
苻离自然也看到了,顾及男女有别,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接着错杂的梅枝遮掩,寻声望去。
只见在刻满大经的思过墙边站着两名娉婷嫋娜的少女。思过墙,顾名思义,便是夫子们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学生,使其面壁思过的地方。
她们应该是在受罚。
两名少女皆不过十五六岁,穿着皇后亲手设计的素色儒服,未绾髻,长发及腰,只系了一根霜色的发带,颇为雅致。右边那位少女体态丰腴,婀娜妙曼,而左边那位则更为窈窕,姿态慵懒地斜倚在思过墙边,显出几分不羁洒脱,竟毫无大家闺秀之态,细嫩如玉的手指不经意绕着腰间的玉环……
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