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金海洋还愣住在沙发上的时候， 倪景兮伸手将钢笔拔了出来，她刚才出手太淩厉，整个钢笔笔尖已经插在沙发里头。

沙发的黑色皮面被戳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圆咕隆咚。

以至於当倪景兮再次把钢笔拿在手中的时候， 金海洋竟是弹跳一般地往外面挪了过去。

等他自己挪过去之后才惊觉自己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可是这时候再让他挪回去， 他撇头看着倪景兮手里的钢笔， 他怎么觉得她拿着那钢笔的气势堪比拿着一把刀呢……

金海洋觉得自己是真的越活越回去，居然被这么一个看起来初出茅庐的年轻姑娘吓着了。

可是金海洋也不是真的没脑子，他就觉得这姑娘身上气势太淩厉， 而且哪个刚入社会的姑娘有她这么有恃无恐， 难不成她还真有什么背景？

作为江湖老油子， 特别他干的这一行， 金海洋疑心病比一般人都重。

他干笑了两声：「倪记者， 你有话好好说，你看看这沙发被戳的。」

倪景兮转头望向他， 淡淡道：「抱歉，刚才一时手滑。」

手滑……

金海洋又是干笑了一声， 不过明显是不信手滑能把钢笔尖儿都插进沙发里。

倪景兮此时还挺心平气和， 轻声说：「金总， 我希望我们的采访能够顺利进行下去，最好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所以请您一定要配合我。」

她这人一向挺喜欢先礼后兵， 她确实不想给金海洋脑袋上开花。

所以他最好跟她保持距离。

倪景兮的性子就是这样， 只要不惹她她可以跟任何人友好和平相处。但是如果真的惹到她， 那不好意思，哪怕玉石俱焚她也要弄死对方。

金海洋立即尴尬地笑了笑：「当然，当然，一定配合。」

等倪景兮采访稿的问题都问的差不多，她说：「金总，我看外面的陈列区有很多你们公司的产品，咱们可以去看看吗？」

金海洋求之不得，立即站起来：「当然可以了。」

他领着倪景兮到了一台按摩仪旁边，笑着说道：「这就是我们主打的按摩仪，公司去年一整年销售超过万台，这款按摩仪不仅能治疗颈椎病、腰间盘突出和肩周炎之外，不少老年人还有睡眠不好的问题，只要往这个按摩仪上躺一分钟，立即能解决睡眠问题……」

此时金海洋转头指着墙壁上挂着的锦旗，笑着说：「曾经有一位脑血栓患者，瘫痪在床五年之后，用了咱们的产品不仅可以起身走路，如今连自己的生活都能自理。」

倪景兮的目光落在锦旗上，金海洋则是越发得意，他觉得这些都是他的功勳章，所以他要把所有锦旗都挂在墙上，哪怕跟大厅的装修风格极其不搭也没关系。

他就是要让进来的人都看见。

倪景兮：「……」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关掉自己的录音笔。

因为这太他妈扯淡了。

在金海洋还在举例这个按摩仪种种治疗功效时，不远处传来吵嚷声。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阿姨，我怎么就跟您说不明白呢，咱们这个按摩仪可以给你保修，但是退货是不行的。况且您这个都用了一个月了，怎么给您退？」

倪景兮抬眸望过去，没想到这两人她居然都见过。

老太太依旧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她对面站着的穿西装小年轻是那个叫小王的销售。

倪景兮对他张嘴就叫妈的习惯，印象极深刻。

此刻老太太明显是被小王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吓住，她浑浊的眼睛往对方看着，忍不住说：「可是你之前说过这个按摩仪可以试用一个月，要是不合格的话，可以退的。」

一提到退这个字，小王立马激动了起来。

小王没好气地说：「我说阿姨，咱做人可不能这样呀。这按摩仪你都用了一个月，哦，现在觉得把自个这儿疼那儿疼的地方都治好了，您就来退货？」

此时正好有另外两位看起来是夫妻的老人家路过。

小王似乎越说越来劲：「所以我说咱们家这些仪器效果太好也不行，你瞧瞧这一个月不到，您的腰也不疼背也不酸了。您倒是好，立马来退货，做人可不能像你这样，这不是越来越不要……」

他话没说到底，可是谁都听得出来他这是骂老太太呢。

路过的两位老人家冲着老太太看了一眼。

这一眼把老太太看得气恼得不行，她刚想抬起手拿过对方手里的东西，谁知手掌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许久。

小王像是看到什么乐呵事情似得，「我说阿姨你看看你这手抖得，说明还得继续用机器，可不能退。这万一要是严重，弄个脑血栓瘫痪在家里头，岂不是给子女添麻烦。」

这如同诅咒一样的话，气得老人浑身都在发抖。

倪景兮沉默地望着这一切，特别是老太太无助又发抖的身体。

倪景兮闭了闭眼。

可是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想起了曾经的那一幕，她上大学的第一年十一国庆放假回家，第一时间去看外婆。

她站在养老院房间门口，听着外婆小心翼翼地跟那个护工说：「大姐麻烦您给我换一下了。」

「你怎么那么麻烦，不是早跟你说了，用成人纸尿裤就好了。你要是下次再不用，我不给你换裤子我看你还敢不敢这么装死。」

护工的声音并不小，可是没人来帮外婆。

倪景兮站在门口望着外婆背对着她，佝偻着背，也是这样轻轻地颤抖。

一直在抖。

……

金海洋当然也听到那边的争执，还有倪景兮一直盯着看。他皱了皱眉，但还是笑着对倪景兮说：「倪记者，咱们先这边来看看。」

随后他冲着前台招招手，把前台小姑娘叫了小姑娘喊了过来。

「你叫这个销售赶紧把人弄走，在这里吵吵嚷嚷像什么话。」

金海洋声音压地很低，透着一股子不耐烦。

前台得了金海洋的指示立即走过去，冲着小王颐指气使地说：「金总说了，让你赶紧处理好你自己的客户，别站在这儿影响公司。」

小王这才发现金海洋正站在这边，於是他心头一紧张居然扯着老太太的胳膊就往拖，边扯边说：「有什么咱们先出来说吧。」

老太太并不想被他扯着，可是一个是年轻小伙子一个是年过七旬的老人。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说：「你想干什么？」

这句质问轻飘飘的没有丝毫力度，老太太被扯着一路往公司门外走过去，直到她因为挣扎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小王竟是没想着立即扶她，而是往后退了好几步，吼道：「你可别给我装死吓唬我。」

这个嫌恶的声音，像是针一般猛地紮进她脑子里，刺地她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