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翻了个白眼:「我都没觉得今天这是吵架啊!就你一个人多想,有什么好闹脾气的。以后干脆取消这个不说话的时间,光耽误事儿了,还没意义,谁哄谁还要掰着指头算。」
殷胥想了想:「……朕附议。」
崔季明笑:「我知道你最近和朝堂上有摩抆,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一边是让臣子都成了你自家的奴才,一边是给皇权套上了缰绳,各有好处各有坏处,分不出个上下好坏,你自己选了后者,当然也必须要承担后者带来的限制啊。」
殷胥放松胳膊,干脆直接趴在她身上,似乎刚刚僵持着坐了太久有些累了:「我就是感觉一旦有些变动,就会不断的有问题暴露出来——当然一直不变也会有问题冒出来。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感觉,还有明知道有哪些弊端还要硬着头皮改变不了的无奈……我甚至觉得自己会不会选错了路。」
崔季明摊开手:「别那么瞧得上自己了,历史又不是你一个人决定的。你做出这么个选择,在我看来也都是一步步推到现在的别无选择。你心里最烦的是,以前自己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惯了,如今不得不妥协一些,或者说事情不再能像想当然那样进行下去,甚至三天两头还会被群臣顶回来,你当然不高兴了。」
殷胥可不会承认:「我是那种人么?」
崔季明笑:「谁知道呢。优处当然很多,单是这几年,特别是曌出生后的这几年,朝野天下诞生了多少文豪英雄,半个朝野的人都是一个门类里出门拔萃的大家。各大营内的武将的水平也都提升——」
殷胥轻笑:「说这个,不就是为了自夸。」
当然,此事跟崔季明有莫大的关系。
先是崔季明坐月子期间,打算写本兵法书,当时舒窈恰好怀孕不能去川地,在家中憋得无聊,便由崔季明口述,她整理写下,通力做了一本《季公兵法》。
当然奶着孩子的崔季明,看见季公这两个字,内心也相当微妙。怎么就在书中变成了个老男人呢。
她打仗是个战线策略上异常胆大,行军带兵中龟毛到极点的个性,在书中也完全体现出来,先是按照练兵,行兵,调查和军队管理等几个大项,写了不少崔季明掏心窝子的小经验,中心思想就是——细心,多思,随机应变。然后她也分析了几场自己的大战,分析了周边各个小国的作战特征,分析了一些地域上的限制和优势,但最后崔季明也写道,这本书具有时效性,只提供了一种思考方法,但几十年可能周边小国改变,河流也可能改道,地形也会发生变动,一切都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崔季明对待打仗是十分赤诚的心态,所有能在战场上多争取一分胜算的事情,所有她知道的事情,她都想说出来。第一本编写的时间不长,殷胥怎么看怎么喜欢,便要人迅速刻成雕版,印刷出来,给各地军营和朝堂群臣。
在此之前,这样的百科手册一样的兵书并不多见,再加上大邺文武不分家,几乎所有的高官小吏的书架上都会摆着有这本书,民间流传也极广。此后,就有朝臣提议,大邺有培养士子文人的一套体系,而且在这些年愈发成熟,为什么就没有培养武将的体系呢?
大邺虽然有武举,但是武举的考察内容和实际打仗关系不大,也很难得到重用,就渐渐被荒废。殷胥和崔季明商议了许久,就决定建设武备院,也基本可以说是军官学校的雏形。虽然在他们之前,前秦苻坚有开设过教武堂,但是不成规模,很快随着前秦消失了。
武备院最早只有将领科,或者也叫指挥科,分设水陆两部,和国子监一样有三大官学,分别在洛阳长安和建康。像是长安洛阳的陆部就很强,而刘原阳是建康武备院的名誉上的祭酒,建康附近又有水军大营,水部就很强。
到如今开设近五年,又增加了一些杂部,比如器械部,基本就是研发攻城守城器械以及应对策略,也有学习如何培训士兵使用这些军械。另有一些人数比较少的,比如兵器工程,用来制作研究兵器与防具,如何降低成本,提高功效等等;还有哨兵侦查,这些人中有混杂一部分北机的年轻一代,神出鬼没的珠月姑姑居然还在洛阳带过课,崔季明看她居然跟十五年前一样,脸上褶子都没有多一道,也有点佩服她了。
十二岁以上都可以直接考取武备院,地方上也设立了些州院,但是朝廷严禁了像私塾那样的个人开设的武备院。直接去募兵的话,各地方将领和大营每半年都有一些名额,可以直接推选军中士兵来学习。
到去年,在武备院学过的最早一批生徒,可以说是完完全全毕业了。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可以直接进入各个大营成为将领的时候,殷胥冷不丁发布了一条指令,没有带兵经验的武备院生徒,最早担任的职务不可高於校尉,且此职务在无战状况下最少担任一年以上,有三次以上带兵经验者可缩短至六个月。
在今年,这些科目上随着这两三年生徒数量激增,对於将领科的分科也越来越细致,不少地方将领都轮流来到三座官学代课过,甚至连考风这种连大字都写不出来几个人,也在长安教过两个月。在诸位将领的商议下,单将领科分了几类课程,比如最中心的实战作战指挥科,以及研究各类兵种战斗规律的战术科,从《孙子兵法・形篇》中就开始诞生的战略运筹科,还有吃喝拉撒睡都要管都要考虑的作战后备科。
看似分的突然,可武备院已经够晚了,毕竟国子监的分科分类,已经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完备了。
想要做个履历高大上,年轻就能被托付重任的将领,基本是每一科都必学。
不过在大营里摸爬滚打,纯粹靠拚杀上位的将领也有很多,朝廷只是规定,带兵两万以上的将领,最起码要在各武备院学习一年——
否则各地将领之间战术无法沟通,通信之中一些名词和策略看不明白,很容易酿成大祸。
虽然大邺军神是个女人,引起过相当一段时间的议论和抵制,但年轻一代少年郎们对习武带兵,可比读书热情多了。
大邺本就重武,再加上军队的兵权虽然被控制,却也没有被削到武将地位低微的地步,习武仍然是很多少年郎心中的梦想——这也是导致不少男子不肯习文,再加上女子可为官,地方上学费低廉,这些年女子生徒数量连年递增的主要原因。
甚至在某些地区,女习文男习武已经成了惯例,一切都为了尽可能让家族利益最大。
谁都没有料到,所有人以为女子读书会阻碍重重,但就被这样很简单的靠利益来解决了。武备院虽然也招过女子,不少女人想要成为下一个崔季明,但实际上进入军营也困难重重;於是让男子去走习武的路子,让女孩去学文上朝堂为家族谋利益,就成了绝大多数稍微有些钱的家族的选择。
再加上随着女子婚后也有原家庭的财产继承权这一政策的实施,嫁妆越来越少,彩礼自然也越来越低,靠女儿成婚能够交换的利益愈发减少。既然女儿也有继承权,自然也要让女儿为了家里出力才行。以至於因为朝堂上仍然对已婚女子入朝有一定的偏见,怕她们靠夫家或者是在朝堂上帮携夫家而少重用,甚至有的家族不允许读书优异的女儿提前成婚,而要求她们读出功名后再挑高门嫁入,这在提倡早婚的大邺也是少见了。
在洛阳长安还不是太明显,女子生徒不算特别多,但特别是在一些州学县学,学费低廉又离家近无需太多费用,女子生徒的比例激增。
只是有些贫寒家庭中,当供养不起几个孩子一起考科举或读武备院,常常被牺牲的依然是女子……
面上大部分事情是好的,背面依然有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产生。比如说因为女儿也有继承权,甚至有兄弟谋害姊妹的情景;因为女子私自违背夫家意愿参与科举,闹成不少矛盾,甚至有朝廷官员建议,已婚女子参加科考需要夫家的同意书,竟然还有不少人同意——虽然最后没有实行,但认为女子是家族所属物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
当然随着女子以强势的姿态夺取社会上的资源,男子与女子之间的矛盾也加深,污名与谩骂,抵抗与迫害也都达到了一个顶峰。夫妻婚内命案频发,婚前财产纠纷众多,男子为女人分类,女人把男子分类的事情更是成了口头上常有的话题。对待这些事情,就算是殷胥也无能为力,只能期待这只是一个过程,以后会过去的。
在这样的社会矛盾下,反而崔季明被拿出来举例的时候越来越多,可从她与殷胥成婚那天开始,要求她掌管六宫退回宫内,要求她罢了大营主将官职,转为兵部文职等等的声音从来没有少过。
但就算是有人说又怎样,崔季明活到这个年纪这个份上,怎么还可能去听那些只能烦扰人的声音。不说作为天天宫外跑还出去打仗的皇后,她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就单是武将,随着她的《季公兵法》写了第二本,随着她组建的武备院成为大邺最重要的军官学院,她已经是历史上绕不过去的一个的主帅军神了。
她最多的烦恼,也就是孩子太野,殷胥有点难搞,婚内有点摩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