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附近十几座州城还牢牢伫立,但地方的控制力大大锐减。
然而在洞庭湖上这场激战持续的这几天内,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从蜀中逃到黔中的裴敬羽,由於失去了部队,也断了消息,后知后觉的入了黔中内境,还想找自己那部分剩下的兵时,他的兵主动来找他了。
当他们抓住裴敬羽一家老小,这帮起义军骨子里的狠意和恨意也愈发显露出来了。俱泰身在朗州,得了这消息后就立刻想要阻拦,说是活人送到了大邺,大邺皇帝必定会恩赏。这话他当时没多想,但他失误……就失误在了只说了裴敬羽的名字。
裴敬羽攻蜀中打了一年,还想着一旦打下就在蜀中自立,到时候山道艰险,言玉想要反攻他们都打不上来——於是随军他带上了一家老小,还有裴家不少后辈。
而落在这些起义军的手中……
俱泰单看史书,不看周围,也知道农民出身的起义军往往也伴随着残忍的手段和土皇帝的作风,裴敬羽的几个儿媳女儿就因为这个姓氏遭了央,还不如那几个被开膛破肚的裴家嫡子嫡孙的下场好。
裴家是关中后起豪门,在长安当年是横着走的,虽不比五姓老世家的做派,但在高祖灭李姓后,他们也被民间说成了五姓之一。俱泰也算是见识过裴家子的气度,见过他们高台楼阁内生活的矜持。
然而在这种野蛮的力量面前,华服被将领抢夺穿上,珠宝被散落踩在泥里又抠出来,矜持与气度抵不上刀划脖子的狼狈痛苦……单是俱泰后来所听,就大抵想像的到。
而送来的裴敬羽倒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就是有点疯魔了。
然而到了澧州,这里是起义军的中心,恨裴敬羽的人更多了。俱泰知道他们还想要朝廷的赏赐不敢杀人,但他想了想,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两日,就听说有人潜入关押裴敬羽的帐中,敲碎了他的膝盖。
这个曾经在朝堂上手握大权的名臣,也曾和裴家众子弟坐在高台上看着俱泰演小人戏,如今却在帐中惨叫。俱泰这时候出面了,做出恼怒的样子,命人将裴敬羽即刻接走。随着他的两名北机侍卫,一个是他信任的红毛阿继,一个是圣人随军带着的柳娘,他让柳娘暂且医治了一下,让阿继把人给送回荆州去了。
阿继还埋怨:「还不如完完整整的呢,至少还能骑着马,比我们找辆车运方便多了。」
俱泰笑:「裴敬羽好好活着,到了大邺还劳圣人下令处死,这会子尊严已无,圣人想问什么都问的出,到时候用不着了,轻飘飘一句旧伤复发,手都不用脏了。不过这些理由都不充分,非要说,就是我想看他惨。郑王两家为了逃离大邺可也都是家门被屠,他姓裴的先撺掇永王叛乱,后在叛军之地作福作威,对抗朝廷,最后带军攻打蜀中,蜀中百姓死伤无数。身为搅屎棍子,搅和的比郑、王都带劲,不折磨他折磨谁?」
裴敬羽倒是被这打碎膝盖骨的两锤子敲清醒了,他毕竟是身居高位,若俱泰是个普通人或许他认不得,可若是个瞎了右眼的侏儒——他印象中有过的只有一个。
当年蹦跶出来要去西域的戏子,成了大邺名臣?!
裴敬羽十分震惊,他似乎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巧合,想说什么,俱泰却懒得和他对话,让人把他装上马车,连夜送往荆州去了。
而於此同时,裴敬羽被俘后送到大邺的消息传入建康,至此,仅存活的裴祁入宫,向南周皇帝表明——裴敬羽作为四公之一被俘,南周就该当他死了吧,臣愿意成为新一任裴家家主,四公之一。
他特意来找言玉,是两个原因,一是他的复杂身世,裴家一些旁支宗亲还有不少留在建康,怕是不会同意他担任家主,他想要得到皇帝的支持。二则是,世家之中年轻一代大都靠拢帝王,包括他,包括如今正是红人的郑翼。他是想向言玉投诚,今日言玉扶他为公,他便让整个裴家效忠言玉。
但裴祁真是想多了。哪里还有整个裴家啊,更何况言玉身为皇帝,他不需要一个世家的效忠,他只需要一个世家的消失。
裴家仆人说裴祁一直在宫中待到夜里才归来,面上神情似乎很高兴,却因为家中族亲被屠杀又不好表现出来,故意抹着泪回来的。仆人第二日去敲门,却没人回,推门一看,只见到裴祁身边摆着酒坛,满脸干涸的泪痕,四周被缛散乱,甚至有不少贵重品被打碎——吐血而亡。
绝大多数传出来的说法就是裴祁悲痛暴毙。
言玉却想,自己当时被用过一点这种药,几个时辰发作后发不出声来痛的却流泪,不算太丢人。裴祁服了几十倍的量,应当哭的悲痛,算是他教教这个转头就想着当家主的裴祁什么叫失去亲人、痛不欲生。
此时再安什么罪名,裴家一堆乌合之众的远方宗亲还能有什么力气阻挡。裴家直接被抄了,四公转为三公,然而当言玉收缴裴家的户目账本时,才赫然发现,裴家背地里拥有的财产,实在是惊人!
若是百姓围观,也就会感慨一下什么几十盆比人高的大珊瑚,十几箱的夜明珠,但最让言玉震惊的是隐户和土地。裴家兼并了江南岭南面积惊人的土地后,利用裴敬羽在朝中的手段免税,将自家名号下大量的隐户转移到那里,建立不对外交流的村庄甚至城市,对手下的民户私自征收赋税。
南周整体人口不过一百二十多万户,言玉想过他们会隐藏户口,却没想到南周一半的户口都会在世家的掌控之下!他以为是天灾人祸导致的人口稀少,却发现单是裴家记载下的隐户就有二十七万户左右,遍布南周各地!他在言玉登基后,为了保障裴家的地位和收入,大量隐藏户口。控制住隐户后,征收的赋税又高於南周朝廷的税率,要是再想想其他几个世家,他们控制下每年到手的赋税,比朝廷还高!
言玉知道控制不住下头贪或者是藏,但假设一年的赋税交上来,一共千万两,朝廷才不到四百万两,这是什么概念!
言玉先是勃然大怒,紧接着便是……心生无力。
他苦苦拧成一股绳的,只不过是半个南周罢了……
然而紧接着迎来的战况,消息传到建康,就真算是刀口上撒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