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仪对着李信业拜了两下,就小跑着跟着那胖女人走了出去。
而就在太行山外的西侧,不过几百里距离,朝廷的部队驻紮在了潞州。朝廷来的圣旨一到,康迦卫升成了去往太原这一支的行军主将,眼见着再行几日就要逼到太原。
此刻康迦卫正在往一处矮小的帐篷里去,掀开帐帘,昏暗低垂的篷布下,一个灰袍青年正盘腿坐在地上看书,他有些风尘仆仆,抬起头来道:「康将军,有何事?」
康迦卫在这样的帐篷里根本站不直,只得也坐到铺着皮毛的地上:「朝廷那头来了消息,说你既被废,就只能是庶民。说要不然你就回长安,圣人考虑要见你……要不然你想去哪里都随意,就当你没来过这里,但天底下不再会有永王这一名号。」
兆偏过头来:「就当从来没来过?我能去哪里啊。胥是怕我觉得回了长安会被杀,还给了我多一条路啊。」
康迦卫叹气道:「哪里都能去,天底下很多人都是失了根也能活下去的。只是如今河朔山东与南方都在战乱,你只能往关中或西域走。如此还不若回长安,如今圣人已经坐稳了位置,或许不会为难你,你也能下半辈子享着清闲。」
兆已经随军许久,他手指卷着书页,道:「前几日,我提的关於潞州刺史和城墙结构一事,可对行军有帮助?」
康迦卫点头:「算是有些用。毕竟如今军中没有太多了解山东的人。」
兆:「那我能从军么?」
康迦卫笑:「你若是想要功成名就,建议你别选从军。你如今已是庶民,要想从军只能从小兵做起。你知道普通步兵每年要死几成么?你住过他们的通铺大帐篷么?衣服里各种蝨子,吃着半个干硬的饼子喝着菜粥就要上战场的日子,你能过得了么?不要想的太美好,你或许活不到往上爬的那天,就死在了军中。」
兆在军中这段时间也渐渐明白普通士兵的生活有多么残酷,他抬头:「我想驻紮在这里,我想要那些人付出代价,我也不想让大邺分裂。就算是普通士兵,我读过书,骑射都不错,怎么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底层。我想试试。」
康迦卫瞥了他一眼:「这没法试,一旦受募入伍,你就不可能再做逃兵。到时候你违犯军纪被杀,你在战场上丢了命,我也不可能顾着你。你能活几天,就看你自己了。」
兆沉沉的点头:「我了无牵挂,并不怕死。」
康迦卫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只道:「去找校尉报导吧,你的条件进了军中,最少也能有甲。以后什么路,真的要你拼了。只是名姓要暂改,你可想好了?」
面对未来要迎来的生活,兆显然也没有多少期待,勉力笑道:「改姓万。万兆。」
康迦卫点了点头,走出了营帐。
几日后,一位识字读书且骑射优异的青年,成为了骑兵小队中的一员,罩上沉重的令人无法喘息的铠甲,随着浩浩荡荡的大队往太原的方向而去。
如同这一年,大邺的大片土地上发生着种种变动,因此而改变的人并不在少数。
蜀地成都府,关於允许民间报矿采矿的消息昭告天下,圣人提高了商税,却在成都率先开设了交引铺与榷货务。如此一来,商贾能插手的产业就更多了,舒窈是剑南道附近沸腾的不少人之一。
离开江东到蜀地对於舒窈的产业虽然有不少损失,但她毕竟几年来积累了不少人脉,随着战乱一起逃至蜀地的并不止她一人,她不过十五岁,独自占有成都府内大片府宅庄园,手下能替她对外行商的亲信,已经有七八人。
女子身份实在不适合当面与人谈事,她隐在幕后,不论是怎样的生意也绝不露面。
府内,她此刻身上披着软被,正在榻上休憩,喜玉悄声走进屋内,秋初不算凉快,她居然还颇为奢侈的用着冰盆,股股水烟正在从屋内几个冰盆上缓缓沁出。
喜玉收拾着桌案,回头看了一眼静静休憩的舒窈。
本以为以家世与舒窈的相貌,她或许十三四岁就会早早嫁人,然而却看着离她嫁人的日子还有很远很远。这样容貌在长安都能数得上顶尖的姑娘,独自到江东又来蜀地,一个人手中捏着价值难以估计的庞大产业,天底下还没有哪个人配得上她。
喜玉竟希望她永远也别嫁人。
她这几年给舒窈做事,本就识字如今接手的事务也越来越多,望着舒窈折了的几张纸和卷宗,她粗略扫了几眼,心头一惊。
身后,似乎是舒窈醒过来,眯着眼睛,娇懒的爬起来:「觉得如何?」
「若是从官府的交引铺收生矾,到蜀地来炼矾,看起来倒是能有的赚头,打算收几成的量?」喜玉问道。
舒窈伸了个懒腰:「九成以上,蜀地渐渐商贾聚集,练矾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产业,投出去七成家产也要把此事办成。」
喜玉:「全都捏在咱们手里,是不是不太好,蜀地不知咱们一家,或许会在其他行路上排挤咱们。」
舒窈笑:「就算是全笼在咱们手里,也不能对外显示如此。让下头人分开挂名经营,到时候再做出互相争利,势不两立的样子了。商贾之间互相不问产业,他们都会以为是对方开的。」
喜玉笑:「五娘子倒是都想明白了。只是这件事——」她手中拿着那卷宗,犹豫道:「太冒险了罢,如今朝廷正要插手,怕是不会肯放给咱们。」
舒窈扯着披帛爬起身来,拨了拨脸侧的碎发,道:「造船一事,一定要做。而且要做的比朝廷好,怎么样从普通商贾,能正式入到朝廷眼里,就看此举了。不过不着急,未来这一两年,我都会主要忙这件事。有点凉,让人把冰盆端出去吧,我打会儿扇子。」
喜玉连忙叫外头垂手等着的下人,看着舒窈打了个哈欠坐在桌案前,一只玉手翻看卷宗,另一只手打着一把嫩绿色的折扇,扇子用过许久,边缘有点陈旧的痕迹。
喜玉是她贴身奴婢,自然知道这扇子来源,看她还在用,忍不住多望了一眼。
五娘子消息一直准,她怕是早知道了睿王修逼宫失败,被烧伤后贬为庶人,流放出宫一事……
她什么也没说过,也没感慨过,就好像是从不知道一样。
舒窈忽然道:「给我磨墨,这里怎的有一处不太对。」
她放下扇子,拿起笔,低头看向账目上几行细小的字,喜玉连忙从檀木盒中捏出细墨条,添水小心磨墨。
阳光透过来,扇面上两只憨态可掬的幼猫,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