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2 / 2)

「天底下,男人活成你这个样子也是窝囊。」崔季明都没再去动那杯粗茶:「这事儿,为何朝廷一点动静也没有?连阿公都被瞒得死死地,这样一帮马贼,顶着府兵的名头,竟然无法无天了十年?!你的心里,连一杆秤也没有么?」

她语气冲人,眉眼冷横,贺拔罗明明比她大了近二十岁,瞧她一眼却彷佛是贺拔庆元坐在对面训他。

他性子天生如此,杏娘像个熊孩子,他更是像个怂孩子,坐在那里一副低头挨训的样子。

崔季明看着对面这个都快三十岁的男人,简直吐血了。

「你就没办法管管他们?比如外头放出些消息去,让他们和其他的马贼有利益冲突,再把那些势力更强的沙盗引过来,和他们发生矛盾。到时候你躲进播仙镇里,任凭两拨人弄个你死我活,反正播仙重镇,马贼可不敢打到城里来!」崔季明背手站在阳台上,往下俯视着寨子。

「我现在连这个门都不敢出,我找谁放消息去啊……再说,我要是做到一半被发现了,杏娘和我都……」贺拔罗竟然这么回答。

这个男人真的是除了会琢磨这些奇巧机关,没有半点长处了!

崔季明嘲讽:「弩呢?你不是说要做弩来杀他们呢?做了这么多年在哪里?」

「做倒是做出来了,可我怕他们发现了,就一直没有试验过。他们要是知道有大弩悬在头顶,肯定会烧了这楼的。」贺拔罗恐慌道。

「这个状况,为什么瞒着不让国公爷知道?裴森也没有上报朝廷?」

贺拔罗搓了搓手,杏娘从崔季明身后走过来,手里端着个木碗,瞥了贺拔罗一眼,开口道:「裴森早年跟那帮雇军的头头有合作关系。他若将此事上报朝廷,先不说那帮雇军肯定不会放过播仙镇,再加上朝廷撤下这波府兵,再来一波,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还不知道什么状况。」

杏娘将碗递给贺拔罗,坐到了木桌上,悬空的两只脚荡来荡去,赤着脚背,脚腕上系着一截红绳,举手投足还像没长大,话却很犀利:「这帮雇兵,倒是也护着播仙,裴森那半死不活的样儿,自然不管。只是前一段时间,本来这帮雇军一直很小心的出去伪装作马贼,他们做事一向行动无常,不留活口,却没想到有个女人跑了。」

「那女人也是不一般,竟然不逃走,而是偷偷跟了这些雇兵一路,摸到了这儿附近来。她发现了这帮雇军就是且末北府兵,跑去播仙镇想要告诉裴郡守。裴森心道坏事儿,他一个酸腐,不好杀这个女人,就关了起来。」杏娘道:「这女人也是有本事,又从裴森手里跑了出来,我那天在播仙镇旁边捡东西,就撞见了她,光着脚,惨的跟乞丐似的,求我骑着马带她一程。」

「看在她给了我一个漂亮钗子的份上,我就捎了她一小段。然后她就给了我这么一个牌子,说是以后愿意帮我一个忙。」杏娘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木牌,扔给崔季明。

她放在掌心里,木牌沉甸甸的,磨得油亮,上头却刻了个极其粗劣的……王八。

「后来她路上跟我讲,说她发现了且末北府兵的秘密,让我远离这片地方。我才想着,真是救错人了,她这说出去了,要真是担责任的未必是那些滑头的雇兵,而是阿罗。我想杀那女人,她却脚底下跟生了翅膀一样,一见不对就跑了。」

「再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女人忒有本事,她将此事告知了附近几个州的折冲都尉,这帮都尉直接就联名上书要上报朝廷。裴森倒是因为这十年来跟这帮雇兵牵扯太深,甩不掉责任,恐慌的不行。结果这都快半年了,附近几个折冲府的信者都回来了,朝廷还是一点震怒的样子都没有。裴森估计心里怕的都要睡不着了,老是吊着还不如先去找贺拔庆元商量——」

却不料贺拔庆元来了播仙镇,说了没两句急急忙忙就走了,留下了崔季明。

裴森怕也是不敢招惹贺拔庆元那尊大佛,想要来忽悠崔季明这个半大少年,来甩脱责任,顺便让她将此事转达贺拔庆元,於是没有拦着崔季明过来。

崔季明简直要头疼了。她觉得裴森心里头肯定有更多谋算来明哲保身,只是如今身边都不是熟人,指不定谁说话都藏一半,她很难猜得出事情的真相。

「你知道这个牌子是怎么用的么?那女人怎么有本事让那么多折冲府都相信她的话?」崔季明颠了颠手里的王八牌子。

「你不知道这边儿有群人叫陆行帮么?我记得还是几十年前从中原传过来的……」杏娘托腮道。

崔季明皱眉:「怎么还拉帮结派的?」这陇右道一片荒漠,倒看起来像个江湖。

「陆行帮,就是一帮贩夫走卒,干什么的都有,南道、北道只要是城内城外,有个门面,摆个摊子的,莫不和这个陆行帮有点关系。他们消息灵通,人脉广得可怕,至於这牌子怎么用,那女人只跟我说了一句。」

「找个摊儿去问:『这儿有没有水生千年的王八!』就行。至於到底这牌子能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杏娘倒是比贺拔罗靠谱些。

崔季明虽然很想吐槽这一句暗号,却抬了抬手,示意要用一下这牌子。

「我倒是心里有个计划,裴森如今就是不插手,要等国公爷从波斯回来,不知道几个月呢,我等不起,这事儿怕是不能拖到那时候。」崔季明道。

贺拔罗一听,整个人都从凳子上跳起来了:「你、你你要干嘛!你可是他独孙,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我就连个全屍都没了——」

「我要是等,指不定阿公就没全屍了!」崔季明怒道:「你当真以为朝廷是眼瞎么,之前可能是消息闭塞,这会儿联名的公函都递上去了,朝廷还装着看不见,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她看着贺拔罗一脸不懂的样子,气的直翻白眼:「朝廷里,多少人盯着贺拔家。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明明圣人就知道了,如此好的一个把柄,却压下不用,要不就是再等时机,要不就是想让事情闹得更大!」

崔季明道:「若是能在圣人用这个把柄之前,解决掉这帮兵匪,死的一个不剩咱们大不了一个『带军不利,无兵可交』的罪名,拿不着什么证据,若是留着他们活命,这不是挂在你头上的刀,而是挂在国公爷头上的刀!」

崔季明话音未落,忽然听着下头传来了呼喝怒骂的声音,心中大叫不好,从阳台上探下头去,只看到那匪寨后门里窜出一小队人马,已经和她带来的亲兵针锋相对!

崔季明从那机关手拉梯上下来的时候,可谓是杀气腾腾。

贺拔罗的描述,寨门口装饰的屍体,如今那兵匪吊儿郎当挡在前头的身影,她酝酿在心里头,翻来覆去。

连同前世,她见过的一千五百年后也一样不堪的某一小撮人映在脑子里。

她的出现,果然让对面五六十人的兵匪也静了静。

崔季明手里头拎着拿把半臂不到的短刃,脸上是笑着的:「诸位在此,有何贵干?」

那兵匪中为首的是个将中间头发剃秃的男人,鲜卑、突厥之人,常有这样剃发的传统,他三四十岁,抱着胳膊笑的猥琐:「自家后院,怎么不能来看看。不知道这位小郎君,与那位都尉大人,谈的如何?」

崔季明听到这个『自家后院』,面上冷笑道:「谈的不如何。一个废物,要其何用。」

秃头兵痞:「谈的不妥没什么。只是您几位站在咱这后院的地盘,外头兵荒马乱的,既然进来了,不如屋里头喝一杯。都是拿刀过日子的朋友,进来肯定有很多话可说。」

崔季明忽地望了一眼后院的几个台子上,有一两个胆怯的探视者,笑了。

她笑嘻嘻走上前去,装作摸袖口的样子:「喝酒就不必了,我这里有几个银子,麻烦给哥儿几个喝酒请个方便。」

若是旁边亲卫走近,那秃头兵痞自然会提防。

可崔季明穿的如同公子哥,身上挂着竹笛,还有一把跟香囊扇子一样装饰用的短刀,那秃头兵痞反倒策马靠近了些,还想着挟持了崔季明,叫那些亲兵乖乖交上武器,在地上打几个滚,不管死活拖进院子去。

这崔季明倒是可以留两日,看着裴森如何反应,再决定死活。

却不料崔季明低头翻了半天,抬起脸来:「我没带银子,怎么办——」

那秃头兵痞正要说话,忽地崔季明红衣一翻,抬脚蹬在他膝下马腿上,她七成的力道,那马直接前腿断崩,身子一歪往前倒来。

兵痞惊叫一声,他仅剩不多的那点头发就被抓住,短刃映着天,光若虹日,手腕翻飞,轻轻巧巧的在他颈上盘了一圈。

他的脑袋已经拎在了崔季明的手上。

俱泰一惊。

他哪里见过崔季明动手杀人。

崔三表现的永远是笑意盈盈,纵然之前动过刀,也与杀人联系不到一起来。如今动起手来,笑面如同半边隐在暗里的观音面,似笑非笑,让他心里都在颤悠。

鲜血喷涌,一阵惊叫怒骂。

转瞬,一帮兵匪拔出刀来,斜握在手中,亮澄澄的刀面里头映着太阳,日头之下彷佛沙地上都洒满了光。

崔季明脚下却是洒满了血。

那无头屍体如砍断了的水管,往外无节制的浇湿地面,崔季明拎着那脑袋后头的辫子,对着那帮兵痞的不是脸,而是铮光瓦亮的头顶。

崔季明:「今日好在是穿了一身红衣裳。」

崔季明似乎在长安屁话虚礼讲了太多,到了这儿,对付人渣,只言一个杀字。

她抬了脚尖便将那脑袋踢出去,人在沙中一踏,抓住最近的那兵匪的马鬃,微微偏头,耳环的金色与兵匪大刀斜劈下来的银光撞在一处,她身子快的是一片被风吹上天的枫叶,短刀直接扎进那兵匪的喉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