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贺拔庆元真应该一狠心杀了他的,毕竟言玉还是给他的女儿招来了祸患。
「你离开了这里,要去做什么?」贺拔庆元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膝盖,问他道。
「我想先去一趟北庭,反正就是在这周边的小国游荡几年,我想要在这边做些小生意,若是局势实在不稳,便去建康,听说现在南北相通的运河通了很多条,交通便利,那边行商应该也不错。」言玉轻声回答道。
「也好。平安便好。等她长大了,太子也大了,局势都稳定了,或许有缘,还能再见上一面。」贺拔庆元抚膝叹道。
「但愿是能。」言玉微微一笑。
一阵无言。
「其他也无事,国公爷若无吩咐,我先退下了。」
贺拔庆元点了点头,言玉躬身退出去。
营帐对面便是几棵粗壮的胡杨树,阿厄斯正垂头丧气的被绑在哪里,言玉走过去,对着旁边几个卫兵问道:「他和那个向导没有什么中毒的迹象吧。将军说若是他们无反应,就放了他们,让人去抗水出来。」
「他们老实的很,面色也如常,既然如此,我们几个就去担水啦!」那几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卫兵早就想喝井水了,连忙拱手道。
言玉点了点头:「我再去审问审问他们的来历。」
看着卫兵离开,言玉才缓缓拔出腰间短匕,走到阿厄斯身边,刀放在粗麻绳上,低声道:「之前没说过要你来吧?那对双胞胎又是什么人?」
阿厄斯绿色的眼睛眨了眨,偏着头做出不安的表情,汉话说的比刚刚流利多了:「五少主,我是本来不打算来的,阿哈扎确实也只是让我在外围接应您。可你以为那双胞胎是我管得住的么?他们一向唯恐天下不乱,位置又在我之上……」
「他们位置在你之上?」言玉眯眼笑了:「你的意思是说就那两个双胞胎是二把手?」
「他们是阿哈扎最宠爱的倌儿,行事又合阿哈扎的心意,艺高胆大,如今在营内无法无天。如今他们要来,阿哈扎也是不管,毕竟要吞这一程,他们想吞最大的珠。」阿厄斯一边说,一边暗指贺拔庆元的营帐,言下之意便是那双胞胎想对这大邺而来的使臣队伍出手。
言玉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也就罢了,他们俩这是蚯蚓吞象啊。说好了过了于阗再动手的,你们急什么?」
言玉又道:「更何况已经有人看出来了他们的不对劲儿了。」
阿厄斯瞪大眼睛:「是谁?是跟你一块儿的那个特别谨慎的金耳环小子?!我就感觉他太会防人了,简直浑身心眼!」
言玉割开了阿厄斯身上的绳索,对於他的话只轻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赞同。
阿厄斯挣开身上的绳索,微微低头行了个礼,往外走去。
言玉看着他离开,环顾了一下已经逐渐静谧下来的成片营帐,收起匕首,面无表情往水井的方向走去。
崔季明睡的稀里糊涂,忽然感觉有人走了进来,她惊醒了一下,油灯映照出言玉的侧脸,她才又懒懒倒下去。
「起来洗一下脚再睡吧。」言玉将装水的盆子放在了地上。
「我不想洗啊……太累了。我手都要抬不起来了。」崔季明咕哝道:「你,跟阿公说了那件事?」
「说了。」言玉不好去碰她的鞋袜,推了推她的膝盖催促道:「你不能这么懒,快起来。」
「不……让我这么臭着吧。洗完了明天还是要穿那双脏鞋,等到了下个官驿再说吧。」崔季明眼睛都不睁开,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又睡倒过去。
睡梦中,她感觉到言玉伸手将她翻过来,拿着温热的布巾给她抆了抆脸和手臂,心里舒服的喟叹一口气,沉入更深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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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宫内。
「乞伏师傅,这是做什么?」殷胥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乞伏老头子,手里的弓正绷到极限,他瞥了一眼,猛然松开手,看着箭矢划开草地上凝固的空气,刺入远处的靶心。
他将两手缓缓放下,才再开口:「旁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臣无颜起身。」四周静悄悄的,连忍夏和耐冬也不在,乞伏沉声道:「王禄私瞒殿下,知情不报,堪为死罪,臣求殿下谅解。」
「你倒是愿意给他担着责任,他不来见我,反倒是你跪在这里了。」殷胥似乎心中早已有数:「说罢,那个得知龙众密言之人的身份。」
「王禄没有来,不是因为不愿承担责任,而是他受了重伤。王禄得知那人如今的身份,觉得十分凶险,想要杀了他,却没有想到他武功惊人,反伤王禄。」乞伏道。
「那人如今的身份,十分凶险?你是什么意思?」殷胥回过头来,目光刺向乞伏。
「他如今是崔家的奴仆,崔三郎的贴身侍奴。」
「什么?!」殷胥面色一变。
竟然是那言玉!
殷胥忽地想起来崔季明也提起过,言玉十几年前入他们家,原来是宫内的出身——算来他年纪二十余岁,又是被崔家带出去的,便也只能是崔太妃生下的那位昭王!
「为何早不说!」殷胥紧紧抓住弓柄:「他已经跟着崔季明去了波斯!」
「早些时候,王禄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中秋宫宴之时,二人才碰巧遇到。」乞伏将头低下去。
殷胥简直气笑了:「王禄怎么会遇到他!」
乞伏道:「王禄听下头奴仆说找不到殿下,也有些急了,便从御前离开,找到了殿下。正要扶殿下找到耐冬忍夏等人,却不料崔家三郎带着人,也碰上了王禄。」
殷胥斥道:「莽撞的小子!」
乞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王禄可比殷胥大了不少呢,他怎么跟训个后生似的。
殷胥陡然冷笑:「你以为你话中省略了重点,我就不明白事情的关键了么?!」
殷胥大步上前,停在乞伏的面前:「其一,王禄绝对早就和言玉打过照面,而这几个月过去了,他没有向我上报一个字!二是,显然对方看着御前的王禄扶着我,大概也猜到了我如今掌控着龙众的身份了!乞伏,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乞伏抬起头来,表情有几分难堪:「臣……明白。」
「龙众至今,除了给我带来一条消息,可做成过一件事,有过半分用处!」殷胥当真是恼怒至极,他毕竟曾在位七八年,如今只微微提高了声音,便是说不出的震慑,让乞伏觉得忍不住要惶恐屈服。
他吃惊於殷胥的敏锐思维和气势,他的结论显然也如同重鎚砸在他心上,半晌竟说不出话来。
「崔家。昭王。」殷胥前世对於此事丝毫不知。
前世登基之时,殷邛都死透了,昭王又是中宗时期留下来的秘密,哪里还会有人再透露。他如今既担忧崔季明知不知道这些真相,又想着前世他未曾见到言玉,恐怕就是言玉得到了龙众,便直接离开了崔家!
这一点变故,会改变多少!
「昭王当年是如何离开大兴宫的?」殷胥知道事态无法挽回,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心道:崔太妃万没有那样的一手遮天,太后怎么可能会放着昭王活着离开?
乞伏垂眼恭敬道:「殿下或有不知,太后与崔太妃的关系并不恶劣,崔太妃入宫并不是自愿的,反倒是太后一直对她多有照顾。因此,她这个唯一的儿子,太后也有了些恻隐之心。」
殷胥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太后那样的女人,她的恻隐一定也会绝了所有的后患。於是她允许昭王活着,却在他几岁时,将其……去势。」
「那位昭王,纵然出了宫,也得不了支持。某些世家纵然有……之意,也不会去支持一位身残无后的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