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家长
夏鸢蝶一直自认为,她是个很会掩藏情绪的人。
但在游烈身上好像永远难免例外。
于是,在酒吧的半晚上,她都有些难以自已地走神和浑浑噩噩,尽管尽力配合着这位很有些人来疯性子的外国友人Anderson,也尽力聚精会神听对方当着游烈的面,讲起大学里那些追游烈的女生都做过哪些疯狂的事,可听着听着,夏鸢蝶还是时不时地就走了神,眼神都恍惚。
还被游烈逮到过好几次。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直等到Anderson喝得尽兴,跑去隔壁喧闹的舞池跟着发起疯来,游烈才终于从对方的背影上收回了视线。
“不喜欢这里?”吧里的音乐正值鼓噪,游烈不得不低声凑到她耳旁,“还是不喜欢听Anderson聊以前的事?”
游烈说完就落回身,等夏鸢蝶的反应。
夏鸢蝶犹豫了下,轻摇头,但还是眼神闪躲,不明原因地不和他对视——
游烈轻狭起眼。
确实不是他的错觉。
从今晚进来后不久,小狐狸似乎就开始躲他的目光了。
大概率是Anderson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游烈低叹了声,一直被他勾在指骨间的女孩的手被他拉到腿上,这一次认真展开,根根都交握,然后他带着点情绪轻捏了捏她指背。
“你不能这样,狐狸。”
“嗯?”
音乐实在太吵,夏鸢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她侧过身,把狐狸耳朵凑过去。
然后只觉得游烈身上某种冷淡凛冽的气息忽然拉近,跟着就是她后腰和腿弯一紧,没来得及反应,夏鸢蝶就被他轻轻松松地拎抱进了怀里。
由于那人懒撑着长腿靠在卡座里的姿势,夏鸢蝶还是直接侧坐在他腿上的。
“?”不等夏鸢蝶投来疑问眼神。
游烈就环抱着怀里的女孩低俯下身,他在她耳边低声:“我说的是,你不能这样,狐狸。”
夏鸢蝶现在听见这个称呼就有些心口涨涩的难受,只能抿紧了唇,努力不叫情绪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我做什么了……”
“是你自己要来的。”
借着酒吧里灯火昏暗又暧昧,这片卡座里的两人藏身在阴影间,游烈有些肆无忌惮地轻吻女孩的耳垂,他哑声近呢喃,“我不想让你听到我那年的事,所以不想你来的,可你要来。来了又要怪我……”
这多少也算是在公众场合,游烈是做好了下一秒就被奓毛的狐狸推开的准备了的。
然而没有。
亲吻怀里的小狐狸这件事,不管做多少次,都会让他下意识地沉沦。
于是几秒过去,游烈才意识到夏鸢蝶没有挣紮也没有抗拒这件事,他有些怔然地撩起长睫,低眸往怀里看:“…狐狸?”
远处人群喧嚣又狂热,灯光绚烂而迷乱。
在这样的时刻,刚听过那样的事,夏鸢蝶觉得自己也可以短暂地纵容自己压抑过整晚的私心。
于是她轻擡起胳膊,不退反进地,她勾过游烈肩颈,然后在他腿上侧过身。
在游烈还没来得及退开的清峻的下颚线前,小狐狸仰起乌黑清透的眼瞳,她望着他,然后在他唇上轻吻了下:“我从来没有怪你。”
游烈眼神微晃:“我以为,你觉着我那时候太颓废了。”
“…是有点。”
夏鸢蝶嘴角轻翘起来,但眸子温和得像雾絮或水纹,波澜轻泛:“但更不是怪你,主要是后怕,更多一点。”
“怕什么。”游烈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怕…那时候都没有一个人在旁边好好看着你,怕你打架,怕你出事,怕你弄坏身体……”
夏鸢蝶双手勾在他颈后。
游烈托抵住她后腰,让她坐得舒服些,动作间他淡垂着细密而长的眼睫,像随口淡淡的一句:“谁说没有。一直有人陪在我身边。”
淡去的那一幕再次回到眼前。
夏鸢蝶呼吸屏滞。
游烈没察觉,语调倦懒,难能透着点散漫的不正经:“你没听到Anderson刚刚提的吗,追我的女生太多了。每次出去组局,坐在我旁边的都长得不一样,我认都认不全。”
夏鸢蝶没说话。
于是皱眉的变成游烈,他挑起漆眸,望着夏鸢蝶:“你今晚有点奇怪,小狐狸。”
“我有吗。”
“换平常,我说完这句,”他擡手轻捏她下颌,“你都该咬上来了。”
眼见小狐狸挪低了眼眸。
这次游烈离得近,也看得通透,那更像是某种自疚的情绪作祟。
游烈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问:“原来,你也知道那样怀疑我和何绮月有点什么,是个很没心没肺的行为?”
夏鸢蝶一怔:“你怎么知道我提过何绮月?”
游烈低哂:“你当Anderson是个纯傻子么?你这边问完何绮月,他扭头就给我发信息了。”
“我那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想……”
夏鸢蝶顿住,她不敢说自己去过加州,不敢说她曾经距离他一步之遥,她怕他难过,更怕他怪她。
于是小狐狸又蔫回去。
“我确实一直不记得何绮月是我们学校的校友。”
游烈不习惯跟人解释,只是见夏鸢蝶闷闷不乐,又怕她多想:“合作前我应该是扫过她履历的,大概也看见过她的毕业院校,但这部分与我无关,我不关心她的那些个人信息,所以早就从脑海里删掉了。更不记得,本科或读研时候身边有这个人的存在。”
游烈轻叹:“如果早知道她会去找你,那我不会选她合作的。”
“嗯,我相信你。”夏鸢蝶低声答。
“你这个状态,不像是相信我,”游烈轻慢地狭低了长眸,呼吸也近,“你不会真觉着,我是每次身边都陪着个姑娘吧?”
夏鸢蝶一叹:“如果是,那我可能心里不会这么难受了。”
游烈气得嗤声轻笑,他紧捏起狐狸下颌,迫她仰脸看他:“什么意思?巴不得我有过别人?”
夏鸢蝶对着他黑漆漆的眼睛,认真地想了想:“如果那样,能让你那个时候不那么痛苦和难过——”
小狐狸顿住。
然后她蹙眉。
几秒后,夏鸢蝶眉心已经蹙得很严肃了:“游烈,我好像是个很自私的人。”
“比如。”游烈靠在卡座沙发里,懒洋洋地睨着她,却在她开口时就很不意外地笑了一声,“不希望我在别人那里得到疗愈,是么。”
夏鸢蝶原本都觉得这点心思难以启齿。
没想到却被他一眼看透。
然后夏鸢蝶又轻声纠正:“不是不希望,是如果有人能陪着你度过那段时间,那我会觉得心安,但我还是会介意。”
她一顿,在心里补充。
会很介意,介意到让她觉得这样一点都不好,太自私了。
游烈哑声笑了:“狐狸。”
夏鸢蝶仰眸。
“我发现,”游烈靠近,眼神蛊人似的暧昧缱绻,又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他轻吻她唇心,“你还没有我了解你自己。”
游烈忍不住轻轻捏她后腰,也抱她更紧,笑意都在她抵着的他的胸膛里氤氲:“你不知道么,从很久以前,你心里住着的就是一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但其实领地意识非常强势、别人哪怕只是踩到那条边界线上,你都会扑出去想要撕开对方喉咙的——”
他一顿,贴到她耳旁,低声戏谑地逗她:“凶,狐,狸。”
夏鸢蝶莫名地有点脸红:“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当初你不管不顾地闯进阁楼那晚开始,甚至可能更早一些,”游烈低声笑了,“或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但那时候你就已经把我划进你的领地里了——私人所属,不容侵占的那种。”
“…我没有。”
像是忽然被当众剥了狐狸皮,夏鸢蝶从来每一次这么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竟然比之前游烈说过的一切话都叫她羞耻。
偏偏她心底还有个魔鬼似的声音,蛊惑似的低语,说他说的没错,事实如此。
她就是那只觊觎一只大狮子王,然后偷偷给对方套上绳子,把他拽进自己地盘里的坏狐狸。
游烈低眸,望着因为被迫直面内心而赧然的小狐狸,他忽然忍不住开口:“但第一个想要过线的人是我。”
“?”夏鸢蝶仰头,“你哪有,那天晚上我如果不回去——”
“比那天早得多。”
游烈笑了,眼眸晦暗难明,“在我第一次发现你的领地边界时,我就已经想做一件事了——你知道是哪一天么?”
夏鸢蝶疑惑,不等张口。
“——哇哦。”
夏鸢蝶身后,背对着的几米远,醒完酒回来的Anderson故作夸张地看着两个在沙发上亲昵叠坐的身影:“我是不是回来的不太是时候?”
夏鸢蝶:“……”
游烈:“……”
等回过神,小狐狸立刻就滑溜地从游烈怀里逃掉了,红着脸颊不回头地往女士化妆间的方向走:“我去…补妆。”
Anderson茫然地扭头:“你女朋友今晚化妆了吗?”
“未婚妻,”游烈耐心校正,然后轻嗤了声,望着小狐狸狼狈逃开的背影,“没有。”
Anderson叹气坐下:“那果然怪我回来的时间不对。”
“不怪时间。是你今晚就不该回来。”
Anderson:“…………?”
游烈没在意对桌兄弟受伤的表情,仍是望着小狐狸离开的方向,漫不经心地续上:“今晚就到这儿吧。”
Anderson哀嚎:“这才几点啊兄弟!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只有单身狗,才会在外面过夜生活。”游烈冷酷地收回视线,顺便勾起个笑,“好好享受。”
Anderson:“????”
这是人话?
只是抗议无效。
游烈贴心地买了单结了账,就准备拔起长腿去找自己藏到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小狐狸了。
最后一步离开前,Anderson忽然仰头:“哥们。”
这一声情真意切。
游烈轻挑眉,勉为其难地回过身,等他说话。
Anderson仍是那一脸不正经的灿烂笑容,碧绿眼睛却难得地认真:“恭喜,彻底脱离地狱。”
只有他是亲眼在旁见证过从当年至今的,这个人身上的一切颓废与堕落,沉溺与挣紮。
“路西菲尔”为她堕入地狱。
却也为她一步一阶杀回天堂。
可惜游大少爷天生自带的清贵傲慢,都快骄傲到头发丝了——他做一万件事,也不喜欢矫情一句。
于是游烈垂手,懒洋洋地拍了拍兄弟肩膀:“别传道了。不信教。”
差点把自己都感动了的Anderson:“…………”
他就不该跟这个狗讲兄弟情深。
大年初三。
由于某人昨晚自觉“吃素”,夏鸢蝶神清气爽,难得假期能起个早。
不过一想到中午得去游烈外公家,小狐狸顿时又有点笑不太出来了——单穿什么衣服的问题,她就在衣帽间里挑了半上午。
等到最后,坐在沙发上处理公司事务的游烈都忍不住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他睨着衣帽间外进进出出的夏鸢蝶,半晌才散漫地笑。
“紧张什么。”
“我哪有紧张。”小狐狸一秒绷住脸,凶巴巴地扭头。
“问一句,你都快咬我了,”游烈哑声笑,“还说不紧张?”
夏鸢蝶:“……”
见夏鸢蝶梗在衣帽间门口憋得脸颊都红,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游烈不由轻哂,他拿开笔记本,一掀手腕:“狐狸,过……”
“来”字没说完。
游烈就见夏鸢蝶忽然跟竖起了什么天线似的,拖鞋都踩得啪嗒啪嗒地响,一溜儿就过来了,还把狐狸爪子放在他掌心上。
游烈怔了两秒,失笑,握住了她的手:“又干什么亏心事了,这么乖?”
夏鸢蝶随口就扯回来:“嗯,因为紧张。”
那人低头嗤笑,也没跟她客气,一用力就把人抱怀里了,游烈顺手给她梳了梳狐狸毛,懒怠着声音:“好像第一次见你这么不稳重。”
“是吗?”
坐在游烈怀里,夏鸢蝶还是满脑子绞尽脑汁查漏补缺地思考中午的拜访她有没有什么遗漏项,回答也漫不经心的。
游烈自然感觉得到:“见游怀瑾也不见你这样准备。”
夏鸢蝶想都没想:“你又没有把游叔叔当家人,可是外公是你很看重的家人,我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