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先前被吕老夫人逼着勉强答应留下吕华裳,此时再听冷不防听柳檀云这般问,心想果然瓜田李下,便是柳檀云这等孩儿都瞧出不对劲了。想要反悔,又怕吕老夫人说她不顾念旧日恩情,就瞧了眼穆嬷嬷,盼着穆嬷嬷替她说话。
吕老夫人笑着对柳檀云道:「你年纪小,跟你说不清楚。」说着,又对吕氏道:「红袖,华裳心里正难受,你替我好好安慰安慰她。等家里头办好了事,我就来接她。你出嫁时华裳还小,不看僧面看佛面,看我的面上,好歹莫叫人逼她去死。前头的话我说过一回就罢了,你莫要再跟人说起。」
吕氏不言语,吕老夫人待要再开口,就听穆嬷嬷笑道:「一事不劳二主。这教导姑娘的事原本就是小的领着的。小的是老太爷吩咐过来教导姑娘的,如今吕姨妈来了,小的自当让贤。夫人,叫小的跟老太爷请辞,还回了何尚书家吧。若是何老尚书不肯收留了小的,小的就去求了太子妃,想来太子妃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也乐意给小的一口饭吃。」说着,一拜之后就要走。
吕氏忙道:「嬷嬷留步,华裳妹妹不过留几日罢了。」
穆嬷嬷笑道:「夫人又唬我,老夫人的话小的听得清楚,心里明白着呢。姑娘虽是童言无忌,但也说了大实话。老爷夫人的事,小的不敢过问,但吕家跟顾家乃是几代的姻亲,若是大老爷当真为了吕姨妈做出打伤顾家老爷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小的也不敢瞒着老太爷……若不然,也枉费了老太爷这般看重小的。」说着,屈身一拜,就要去给柳老太爷禀告。
「嬷嬷留步,婶娘不是这个意思。」吕氏忙道,心里松了口气,心想果然万事由着穆嬷嬷处置就好,恳切地吕老夫人道:「婶娘快跟嬷嬷说清楚,不然不独我家老爷的名声要毁了,便是华裳的名节也难保。」
吕氏到底道行浅了些,於是吕老夫人一下子就瞧见她脸上的喜色。
吕老夫人暗道果然不是一家子,就打小养在身边也不及自家的亲骨肉亲近,想着那穆嬷嬷口口声声说自己个是柳老太爷给的人,不好似对付寻常下人那般敷衍,就忙道:「老天,老天,这老姐姐怎说出这话?我可没说是他姐夫打了顾女婿。只是前两日他兄弟遇见姐夫,姐夫脸上淡淡的,道声恭喜也怪声怪气,又说天下哪里寻不到好女婿。因这么着,我们家才咬牙想叫华裳退亲的。」
吕华裳再听吕老夫人说这事,当即痛哭流涕,落泪道:「我是情愿去顾家的,便是一辈子伺候个瘫子,也比这么着被人指指点点强。」说着,因想起吕家长辈早先口口声声说顾家百年世家,家大业大,不怕这一桩两桩官司,硬是给她定了亲,如今顾家官司连连,外头名声也不好,就心里又怨又恨,哭得越发梨花带雨。
吕老夫人扶着吕华裳肩膀道:「好了好了,我们再不提这事了。若不是心疼你这个老来子,不舍叫你守了望门寡,我们怎会没打听清楚就将你许给了顾家?只是你姐姐早你一步嫁入柳家,你姐夫又跟顾家……便是你成亲了,冲早也要有个义绝,断了夫妻情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眼下为了你姐夫,就断了跟顾家的来往吧。」
柳檀云听吕老夫人这话,就问穆嬷嬷:「什么是义绝?」
穆嬷嬷解释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大老爷要杀了你姨父。」
柳檀云惊叫道:「原来父亲不是打了姨父,是要杀了姨父。嬷嬷,快去跟祖父说,不然父亲要被杀头的。」说着,就要拉了穆嬷嬷出去。
吕老夫人忙示意画扇拦着柳檀云,画扇不敢动,只垂头立着。
吕华裳起身向屏风上撞去,哭道:「母亲,你害得我好苦!女儿已经说了心甘情愿去顾家守着,便是后头断了夫妻情分,那也是我的命!」
吕老夫人忙抱住吕华裳,与吕华裳哭成一片,随即对红了眼睛的吕氏道:「红袖,你先叫嬷嬷领了檀云出去,婶娘有话跟你说。」
吕氏抿了抿嘴,待要说话,就听穆嬷嬷笑着对她道:「夫人,我瞧着这是老夫人误会了,大老爷最是好性子的人,哪里会做出害顾家五爷的事?既然没有这回事,那义绝就更是没有的事了。」说着,又劝吕华裳:「姨妈放心,你们夫妻情分长远着呢,断不了。老身瞧着你这面相,就知姨妈定能跟姨父白头偕老。」
吕华裳闻言,呜呜咽咽哭得越发凄楚,暗道好个狠心的婆子,竟要她跟一个废人白头偕老。
吕老夫人咬牙道:「红袖,你妹妹这样了,还叫檀云看她笑话吗?你是当真要叫她死在你手里?」
因穆嬷嬷话重了,吕老夫人这话就不似先前那般亲昵,字字透着威胁。
吕氏幼时挨多了吕老夫人训斥,如今遭她这么一申斥,忍不住哆嗦一下。
柳檀云心想吕老夫人避着人还能跟吕氏说什么话,不外乎是念叨「养育之恩」,再说一说吕华裳若是回家,对着相熟的丫头婆子,定要羞恼死;更甚至编出些类似於「红袖你生不了儿子,日后可怎么办?与其叫旁人生,不若就留下华裳。你们姐妹一场,华裳生的还不跟你生的一样吗?」的话软硬兼施,说服吕氏留下吕华裳。虽说大房里出个男儿也好,但是吕华裳这身份又不似花姨娘那般好打发,日后若叫她得势,少不得自己的麻烦就要多上许多。想着,嬉笑道:「绛晨妹妹醒了,母亲快去瞧瞧。」
吕氏犹犹豫豫地看向吕老夫人,忽地,听到穆嬷嬷又催促了一声「夫人快去吧,五姑娘那边只怕有事了。」就仓促含糊地说一句:「婶娘,我去瞧瞧绛晨。」说着,就步履匆匆地向外走。
柳檀云待吕氏走后,就冷下脸来,坐到主位正座上,就眯着眼看吕老夫人母女。
那边厢,吕老夫人心里气吕氏好大的胆子,竟然撇下她就走了,抆了老脸,待要对穆嬷嬷说话,先瞧见柳檀云板着脸坐着,就道:「檀云,你……」待要再说,就见柳檀云不搭理她,於是心想好个狗眼看人低的公侯千金。
吕老夫人又对穆嬷嬷道:「嬷嬷,这得先打了水给姑娘洗洗脸,我瞧着她身上也没了力气,今儿个……」
柳檀云笑道:「姨妈出门有的是轿子,不用姨妈走回家去,用不着力气。」
穆嬷嬷也想难怪吕氏是这么个得过且过的性子,吕家人这般会胡搅蛮缠,讲不通道理,时日久了,谁还去惦记着道理究竟在谁那边,还不是想着万事息事宁人,且换得一时宁静。想着,越发不待见吕家母女,一边叫丫头打水给吕华裳洗脸,一边对锦屏道:「去赶紧叫刘嫂子做了饭给老夫人、姨妈吃。过晌只怕又要下雨,别耽误了老夫人、姨妈家去。」
锦屏答应着,忙去吩咐人办。
吕老夫人忍不住握拳,笑道:「才刚说叫她姨妈教姑娘针线。」
穆嬷嬷笑道:「老夫人忒不知疼人,姨妈都这样了,哪里还能教什么针线。依我说,叫姨妈放宽了心,回家好好调养。待老爷回家,小的跟老爷说叫老爷跟顾家捎话过去,也解了老夫人心头的结,叫老夫人能欢欢喜喜地送姑娘出嫁。」
吕老夫人心里骂穆嬷嬷放肆,只因穆嬷嬷的身份,这话骂不出口,暗道她就不信吕氏当真不露面了。想着,安抚了吕华裳,叫她洗了脸,重新梳妆。
柳檀云瞧着这边有穆嬷嬷照应着,就回自己院子去了。
待饭菜上来,吕老夫人见吕氏还不露面,就待笑不笑地道:「怎她姐姐不过来吃饭?」
穆嬷嬷笑道:「夫人伺候太夫人去了,老夫人见过了太夫人没有?可要见见?」
这会子吕老夫人要跟顾家退亲,哪里敢去见顾家出来的柳太夫人,因此便道:「我们每常要来的,不能总打搅太夫人。她姐姐伺候太夫人要紧。」说着,就劝着神情倦怠的吕华裳多吃一些。
待吃了饭,吕老夫人瞧见吕氏还没回来,穆嬷嬷又在一旁盯着,就先示意自己个的丫头去寻吕氏,待瞧见那丫头出去一圈回来后只微微摇头,想着这丫头也没找到吕氏人,於是借着小解离了穆嬷嬷眼皮子下,待要亲自去找了吕氏,质问她为何避而不见,就见绘格得了穆嬷嬷的话,早在外头等着呢。
吕老夫人用袖子遮着拿了银子给绘格,笑道:「我认识你母亲呢,你母亲好俊秀人物,许久不见,不知她怎样了?」
绘格笑着将银子推回去,笑道:「奴婢娘亲如今在花园里头当差呢。」说着,就要领了吕老夫人回去。
吕老夫人笑道:「那正好,我正好想跟她叙叙旧。」
绘格惊讶道:「老夫人,这怎么敢当?这岂不是折了我娘亲的寿?」待要将吕老夫人送回客室去,那边厢,颂儿来说:「太夫人请吕亲家老夫人过去说话。」
吕老夫人听说柳太夫人找她,心中一凛。原本想着待柳孟炎见了吕华裳的面动心之后,便叫柳孟炎借着关押顾二老爷的事逼着顾家主动拿了男家有恶疾的事退亲,万没想到竟会在没退亲之前就惊动了柳太夫人,因此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心思百转,自我劝解道:那太夫人未必知道我领着吕华裳来柳家的缘由,许是得知来了亲戚,就要见一见也不一定。
这般想着,未免叫柳太夫人见着吕华裳红肿的眼睛起疑,就自己个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