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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青色的烟雨细细密密地笼罩了一层,掺杂了一点将夜的灰白,沉闷压抑得可怕。
云姨娘在男人说完话之后,脸色瞬间沉,看着旁边脸色煞白的却依旧强装镇定的女孩,直接将綉了一半的帕子塞了过去,「徐嬷嬷,带姑娘下去,这帕子綉得乱七八糟的,你教教她。」
小姑娘生得粉颊远黛,和云姨娘有一双极爲相似的凤眼,白得像是刚洗净的嫩藕,眉间却有朱砂一点,红得耀眼,整张脸顿时妖娆起来,只怕长大后就是祸害男儿家的祸水。
藏在衣袖下的手攥得死紧,粉嫩的指尖泛白,怵惕地与云姨娘对视一眼,怯嗫地嚅了一声「是」之后,就跟着徐嬷嬷出去了。
「我瞧着那孩子挺好的,和陆持定亲之后,我会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不会亏待了她。」陆端明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起皮的嘴角,涩涩地开口。
陆持是伯恩王陆端明的唯一的嫡子,陆端明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絝子弟,在外面怎么花天酒地不说,嫡妻死后拿命逼着老王妃,抬了妾室做正妃,老伯恩王戎马一生挣下的脸面一下子都丢了干净。
云姨娘浑身都在发抖,若是几日后,陆持去了,所有的罪责都归到沈棠的头上,老夫人发威了,沈棠还能活命的?若是人真的病好了,以后陆持当真还能娶一个姨娘的外甥女不成。日后解除了婚约,沈棠顶着个冲喜的名头,以后还能说一个好人家?
她平日就和陆持不对付,一个半大的孩子整日阴沉,明里暗里没少拾窜着老夫人找她麻烦。先前她还能忍,但现在巴不得他立即就断气了,省得祸害别人。
这话在明面上却是不能说的,含情的凤眼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你知道我就这么一个亲人,我姐临终前我都发了毒誓,以后替她找个普通的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她平安顺遂。持哥儿是那个性子,见到我恨不得直接将我捅了,棠姐儿还能有好的?」
柳腰一软,身子顺着凳子下挪,直接就跪在男人的面前,嫩白的柔荑去抓男人的手,眼底含着泪光点点,柔弱地想让人抱在怀里好好哄着。
「王爷,您将妾身救了出来,给了妾身遮风挡雨的地方。您让妾身怎样都是行的,您说只要持哥儿一个孩子,我就喝药,这辈子都没有那个福分有个一儿半女。我只有您和棠姐儿了,您这样说,不是拿刀子往我的心窝里戳吗?」
这么多年,陆端明对云姨娘确实有几分情谊,当年让人服下绝子药是他做过最对不起她的事情。往事被翻出来,心里的愧疚更甚。可老太太下了死命,他也违背不得。
狠了心,推开女人的手,沉稳道:「不管结果如何,以后伯恩王府都不会亏待棠姐儿的。」
说完便站起身,朝着外面走,「云娘,明日记得将棠姐儿带过来,别惹我生气。」
女人顿时哭得梨花带雨,平日里最好的利器现在却没有用,男人没有丝毫留恋地走了。
等确定人出了院子,云姨娘的眼泪一收,心里都是恨毒了的。这男人果真就是靠不住的东西,愿意哄着你的时候就哄两句,真要是触及自己的利益,都是翻脸不认人的。
自己在外面养外院将嫡妻气死,后面女人都是不断的,她要是已故的侯夫人,都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将人杀了。现在装什么深情,爲了个病秧子还要将她的棠姐儿搭上。
越发觉得烦躁,去了西屋,看见女孩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綉花。乌发雪肤,两只羊角辫子柔顺地垂在胸前,瞧不见真切的面容,只觉得连头发丝儿都是乖顺的。
徐嬷嬷叫了一声「云姨娘」,小姑娘突然惊醒,细针戳破了指尖,雪白的绢纱上便映出一朵梅花朵儿。可小姑娘没有丝毫的察觉,慌忙将綉活放在一边,站起来抬着一双凤眼,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小姨。」
她定定地瞧着小姑娘许久,咬咬牙,「嬷嬷,你先出去,我和棠姐儿说些话。」
徐嬷嬷瞧着不对劲,立即就收拾东西就出去了,还妥帖地将门给关上。
等没了人,云姨娘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持哥儿病得很重,他勉强也算你半个哥哥,明日跟我一起去瞧瞧人。」
沈棠听闻身子一抖,她年纪小,可双亲横死,早早经历磨难,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懂事些,顿时就明白小姨话里的意思。白着一张脸的,没有说话。
她来伯恩王府才三个月的时间,云姨娘只当她还没有见过那个病秧子,宽慰着,「你放心就是见见而已,持哥儿性子是有点古怪,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会难爲你的。」
可云姨娘没想过,沈棠早就见过了,甚至因爲第一面的印象过於惨烈,以至於她现在听听到他的名字,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
外头关於陆持的传闻很多,沈棠能确定的只有两个。
一是陆持的确有副好相貌,所有夸赞的词放到他身上都不夸张。二是陆持够狠,将她推下池塘之后,裹着狐毛大氅站在岸边,一双清冷的眸子阴沉无比,如同在看一个死物一样,看她在池塘里死命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