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连几日,拂清都深陷在这样的自我矛盾与折磨之中。
师父歇够了,开始教她用仙人藤花制药,此药清淤化阻,可解奇毒,只是原料仙人藤花幷不多见,因此,制起来需要格外小心,以免浪费。
她照吩咐研磨花粉,一边研磨,一边往石臼中添干花瓣,原也不是头一次做的活计,哪知竟会在添花瓣时一个不小心,捶到了手指,一时间指尖又红又痛,她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叫了出来。
师父看在眼中,不由叹道,「这是怎么了?下山走了一趟,回来魂丢了一半?」
一双眼睛望着她,只等着她的解释。
拂清一怔,见躲不过去,只好起身,跪在师父面前,老老实实的交代道,「弟子有一件要事,隐瞒了师父。」
语罢,便将与萧钧的瓜葛说了出来。
师父听完,似有一惊。
须臾,才重新看她,语声严肃的问道,「你下山之前,爲师是怎样交代你的,你可还记得?」
拂清頽败的点点头,「记得,师父交代弟子,不许与朝廷有什么牵连。」
语声稍顿,她又赶忙解释道,「弟子铭记於心,原也有意避让他,可哪知偏偏每每都能遇见他,以至於后来,竟会被皇帝误会,硬是做主将我赐给他做了侧妃……可,可弟子始终是清白的,与他,一直是有名无实。」
却见师父抬眼来看她,哦了一声,道,「他没有强迫你吗?」
拂清摇头,「幷未,他对弟子一向还算尊重。」
师父便叹道,「既然彼此清白,你现在失魂落魄的又是爲什么?」
她只得再度老老实实的交代道,「因爲前些天同叔的信中说,我走之后,皇帝十分生气,要给他赐婚,可他……却拒了,也因此被罚去凉州戍边,对於他来说,这个惩戒,幷不算轻了。」
师父一针见血的问道,「所以你在内疚?」
她稍顿,而后点头,「是,这些日子,弟子总是忍不住想起此事。」
而待话音落下,师父竟也沉默了下来。
眼望着某个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阵过后,才又看向她,道,「他如今已经成年,身处权力中心这么多年,该明白孰轻孰重。无论如何,这是他自己的抉择,你无须背负这样的包袱。」
拂清一怔,师父这话,竟如她拿来安慰自己的话一样。
可是没用啊。
不管心间再怎么安慰自己,她夜里还是会照样梦见他的样子,且背景不似从前的杏花与飞雪,而是换成了漫无边际的戈壁荒漠,他一人立在空旷之中,风吹日晒,衣衫淩乱,满脸的胡渣子,十分凄惨的模样……
直叫她每每梦见,都忍不住心中发紧。
眼见她似乎还有些犹豫,师父径直发话道,「如果你实在沉重,就去多抄几遍经,多念几遍清心咒,也权当对你今次破戒的惩罚。」
拂清一楞,只好应了声是,给师父磕了个头,进屋面壁抄经去了。
而身后,师父独坐院中,迎面山顶的微风,轻轻叹了声气,不知在想些什么。
~~
千里之外,凉州。
这个地方,着实称得上是本朝最爲偏僻的城池之一了。
凉州以北是大片的荒漠,广阔无垠漫无人烟。
风吹在脸上,叫人直觉干燥,初夏已至,也唯有城中勉强有些绿意。
但无论如何,这荒凉的景象也是远远不能与京城相比的。
城中原有一座前朝遗留下来的刺史府,萧钧到来后,便暂时先住了进去。
说来,这也算是城中比较大的院落了,但毕竟是前朝所建,时间一长,难免显得破败。
时间实在匆忙,得知他要来后,当地府衙已经在赶忙修整,但也远远比不上京中王府的一角。
见此情景,副将梁钟忍不住跟萧钧提议,「王爷,我看城中开阔,不如择处地方,爲您新建府邸吧,这个地方,实在旧了些。」
然而此话一出,长史孙进却立刻摇头,「此事欠妥。陛下派王爷到此处来,本就是惩戒,幷非封藩,若此时王爷一来就大张旗鼓的建府,传到京中,怕不是更要火上浇油,倘若再被有心之人利用,实在得不偿失。」
萧钧闻言颔首,还是孙进考虑的周全。
而梁钟一顿,忙垂首请罪道,「是属下考虑不周。」
萧钧倒也没说什么,只道,「往后凡事需多多考虑些。」
说实话,手下这些副将中,若论智谋,梁钟自然比不上程志,不过他此次来此,京中也不能没人,所以他便将程志留下了。而梁钟是随他上过战场的,打起仗来也是一员悍将,毕竟还年轻,多多调.教一下,也会有进步。
此时听他发话,梁钟赶忙应是,又解释说,「属下只是见此处环境粗劣,担心委屈了王爷。」
萧钧却道,「没什么好委屈,眼下匈戎与北狄蠢蠢欲动,加紧盯防才是最要紧的。另外,趁现在正是初夏,雨水还足,抓紧种粮屯粮,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梁钟幷其他人赶忙应是,都记在了心间。
而萧钧则又将目光看向一旁,对卫离说,「此处的确荒凉了些,将军随本王一路跋山涉水,委屈你们了。」
卫离忙道,「殿下言重,贫僧从前也曾在此戍边过,幷无什么不适,王爷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这倒是好事,一帮子年轻人,有这位老将出谋划策,也能少走不少弯路,梁钟闻言露出笑来,对卫离说,「卫将军从前横扫匈戎,令对方闻风丧胆,有您在,王爷如虎添翼。」
卫离却谦虚得多,闻言忙摇头道,「过奖,贫僧也不过略有些经验罢了,但须知匈戎与北狄狡猾凶狠,幷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闻言,忙点头。
而正当这时,卫离身边的少年却也自告奋勇,上前同萧钧道,「我从前养过马,还算了解马儿,仅此今次愿意爲殿下效力。」
随大人们赶了近一个月的路,小少年临走前两腮边新长出的肉也都消了下去,不过看起来却是更结实了。萧钧倒没反对,微微笑了笑,道,「有此决心很好,不过,你眼下先把身体养好最要紧,日后少不得用到你的地方。」
阿冬也立刻应是,信心满满的样子。
而交代完大事,众人便与他告退,各忙各的去了。
日渐西斜,萧钧一人登上刺史府的高处,远望北部茫茫戈壁,却又忍不住想起了一人。
在他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眼下已经大仇得报的她,活的该是很快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