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情到此,如若只是后宅的争斗,朱弘便已经可以回宫覆命了,然而扯上了他的安危,却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收手的。
看出朱弘的犹豫,萧钧直接道,「不必在意那么多,如若父皇问起,你据实上报就是。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於明白,拂清的这个局。
确实够大……
其实不必说,萧钧也能猜到,在珍珠衫上下毒的会是谁。
试问整个晏家,还有谁会如此痛恨拂清,巴不得她去死呢?
以目前的事态发展来看,揪出下毒的幕后黑手,将其绳之以法,已是顺理成章的事,无论如何,陆氏已经难逃罪责了。
可不妙的是,照朱弘的看法,此事已经危及他,如此一来,晏府整整一家子,怕是都要受到牵连了。
虽说拂清名义上出自晏家,晏家人是不该害他宁王的,可须知,晏楚的嫡女晏明云却是入了安王府,嫡女与义女,二者哪个更重要,不言而喻。
所以,若论起包藏祸心,晏相爷还是极有动机的。
如此一来,哪日宣和帝盛怒之下,但要怪罪,晏家有可能会难逃倾覆的明云。
所以才说,她的这个局很大。
萧钧还在心间感叹,一旁,朱弘却不无顾虑的道,「晏丞相毕竟是朝中砥柱,陛下颇爲器重,此时一旦上报,或许少不得引起朝中一番动荡……」
萧钧却沉声道,「所谓人心难测,你当值多年,该清楚此话的含义,无论对方是谁,都该以事实爲准来判断才是。」
虽则语声冷静,幷未暴躁,但这话一出,却已然将他对晏家的愤怒展露无遗,朱弘只得应是。
爲避免迁怒,朱弘只好又补充道,「微臣只是担心,此事或许另有隐情,没准晏丞相也是幷不知情的。」
萧钧冷笑了一下,道,「无论晏楚知不知情,此事都已经不在宁王府范围了,本王不好说什么,只求一定要爲侧妃讨个公道才是。所以,你还是据实禀报父皇吧,至於父皇要如何处置,本王无权干涉。」
朱弘只得应是,也不敢再耽搁,立时告辞出了宁王府,回到宫中,去向宣和帝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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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弘一走,诺大的书房只剩了萧钧一人。
年初四,年节的气氛仍旧浓厚,耳边还能听见城中某处偶尔传来的爆竹声。
他心间却沉沉的。
又过了一会儿,终於推开门,抬步去了邀月阁。
因着视野好,上午时分,邀月阁中阳光明媚。
拂清没事儿人一样,早起吃了饭,摸了摸房中的茶梅,又摆弄了会儿叶子牌,萧钧进来的时候,她正眯着眼睛研究棋谱。
对於她来说,困在后宅的日子还是太过无聊了。
听见动静,她这才扭头来看,见是他迈进房中,有些奇怪的问道,「王爷怎么来了?」
他径直在榻上坐了下来,开门见山的说,「朱弘方才来过。」
「朱弘?」
她立时眼睛一亮,问道,「是事情有结果了?」
他点了点头,开门见山的道,「内廷监已经查了出来,的确是那件珍珠衫的问题。」
她当即点了点头,不无赞叹的道,「内廷监果然有两下子。」
眼见她弯唇一笑,他心间却更觉沉闷,直直的看着她,问道,「你早知那上头有奇毒,爲何还穿在身上?你就不怕自己有危险?」
她却摆手道,「我只是那日在人前穿戴了一下,在屋里的时候根本不穿,哪儿这么严重?而且其实我也只知道她在那衫子上下了药,却幷不能断定是什么……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毒啊?」
眼见她还一脸好奇,萧钧只得无奈的将朱弘的话给她转述了一遍,「是一种会叫你咳血而亡的毒.物,类似於痨症,却无药而治。」
哪知她听完,竟不见丝毫后怕,还啧啧两声,一脸惊奇的道,「厉害啊,没想到她还挺有办法的!」
萧钧皱眉,「你不气吗?」
她扯唇角一笑,道,「气什么?她一直恨我入骨,如若不想置我於死地才奇怪呢!你可知道,我四岁之时,她曾诬陷我阿娘,且打定主意要把我阿娘和我卖进青楼,连一个一直被幽禁长大的小孩子都不放过,她会有菩萨心肠吗?」
萧钧听罢一怔,心间对陆氏的恨意随之又深了一层,颔首道,「的确,有此恶毒心肠,怎么对付她都不爲过。」
她深表赞同的嗯了一声,又继续问他道,「快跟我说说,那下一步怎么办了?」
萧钧只得又道,「我已叫朱弘进宫去回禀父皇了,她给你下药,也危及我的安全,父皇必定不会轻易罢休的。」
她目光一亮,就差拍手道好了,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如此才不枉我吞的那两块冰嘛。」
萧钧望着她,心间轻叹,何止是她吞的冰,还有她与她阿娘过去曾受过的那些苦,胆敢如此伤害她,便是碎屍万段,也一点儿都不可惜。
而她高兴够了,这才想起该尽地主之谊,遂也坐到了榻上,拿出茶壶给他泡茶,他喝过一口,又道,「如此一来,晏家怕是会有大麻烦了。」
她却摇了摇头,叹道,「那也未准,我的那位「义父」,不会轻易叫自己陷入麻烦的。」
他哦了一声,看了过来,却见她也将茶盏送至唇边,笑了笑,道,「大过年的,王爷休沐在家,正好看场好戏。」
语罢,便将茶汤饮下。
一时间,五脏六腑都被清香给浸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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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五,朝廷尚在休沐之中。
对於晏相爷来说,忙碌一年,好不容易等来了个长假,谁料却是依然是忙碌的。
——年初一入宫行贺年朝仪,年初二在家招待前来拜年的亲朋,初三初四又要奔赴同僚间的宴请,简直犹如陀螺,忙的站不住脚。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眼看着终於能在家清净一日了,谁料宫中君王的召见会忽然而至。
眼看前来递信的宦官也是一脸急色,晏相爷愈发的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赶紧换了衣裳,赶赴宫中。
入了启明殿,他一如从前般向君王行礼,岂料宣和帝竟是一脸阴沉,眉宇之间,明显凝结着怒气。
晏楚心间一沉,赶紧磕了一个响头,道,「罪臣不知因何事触犯龙顔,甚是惶恐。」
岂料宣和帝竟是冷冷一笑,道,「不知何事?」
紧接着,却朝一旁的内廷监总管朱弘看了一眼。
朱弘应了声是,便将一物放到了晏楚面前。
晏相爷凝目望去,却见竟是一件光彩夺目的珍珠衫。
他心间一顿,却听宣和帝冷声问道,「这件东西,你可眼熟?」
说实话,直到此时,晏相爷仍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却已经很能肯定,必是出了什么大事,牵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加之又深知宣和帝脾气,他快速思索一下,老老实实答说,「臣不敢隐瞒,前些日子,臣家中老母确实做了两件珍珠衫,分别送与臣的长女明云,及义女明珠,但臣真的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还请陛下明鉴。」
倒难得他未否认,宣和帝冷哼了一声,依然去看朱弘,道,「你来说给他听。」
朱弘只得再度应是,同晏楚道,「除夕之夜,宁王侧妃突发疾病,幷由此而牵出宁王府的一桩投毒案,陛下命内廷监介入调查,哪知竟发现此事案中有案,原来,给宁王侧妃投毒者,幷非只宁王府的丫鬟,丞相面前的珍珠衫上,也藏有害人之物,而经过侧妃及其身边下人证实,这件珠衫,正是由晏府所出。」
这话一出,晏楚终於大惊失色,也终於明白了皇帝怒气的来源,慌忙之下,赶紧磕头辩解,「请陛下明鉴,这珠衫虽出自晏府不假,但臣真的不知其上爲何会沾染毒物,幷不知是何人意图谋害侧妃。」
话音才落,却听朱弘在旁纠正道,「丞相有所不知,此物危害的不仅是侧妃,连宁王殿下都会受其毒害,导致严重后果,因此此事绝非一般。」
晏楚一听,终於又进一步的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急忙再度辩解,「请陛下明鉴,此物虽确是臣的府上所出,可臣近来忙於公事,从头到尾都未曾亲眼见过这件珠衫,若知此物有毒,断不敢将其送到宁王府,臣亦从未有过加害宁王殿下之心,恐怕此事另有隐情。」
却听宣和帝冷哼一声,「另有隐情?现如今证据确凿,还能有何隐情?就算你不知情,但事出你府上,你也难逃罪责!」
晏相爷何等聪明,一听这话,便知还有一綫转圜之机,忙道,「陛下说的是,臣自知难逃其咎,如若殿下与侧妃有事,臣愿粉身碎骨来向陛下请罪,但可否请陛给臣一个机会,容臣将幕后作祟之人彻底揪出,他日就算臣身赴黄泉,也能甘心啊!」
话音落下,只见宣和帝神色微动。
其实晏楚猜得不错,宣和帝再恼怒,也幷未真的信他就是始作俑者,要将他赶尽杀绝,否则,今日也不会单独召他来问话。
现下又见他幷未一个劲儿的爲自己开脱,心间怒气也终於稍缓了些,又缓了一会儿,才道,「好,朕便给你个机会,容你先回府中查实,明日这个时候,带着真相前来见朕!」
晏楚心间大定,忙磕头应是,却见宣和帝又特意吩咐朱弘,「你同他一起去,定要将那真凶揪出!朕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狂妄!」
朱弘赶紧应是,随后,便与晏楚一道回了晏家。
与晏楚一样,晏家众人依然对此事毫不知情。
直到晏相爷领着内廷监总管朱弘进了家门,这个消息才被众人知晓。
一时间,犹如滚油的锅里进了水,晏府上下当即便炸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