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暎看向他:“弱女子?”
半晌,杜长卿一摔袖子:“我真是多余说话!”
转身一掀毡帘去外面了。
陆曈不知他这突如其来发的什么疯,只看向裴云暎:“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
他走到陆曈身边,打量了一下陆曈。
养了这么些日,她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比之前还要更羸弱些,这样满身狼借似刚吃完人的女鬼。
裴云暎俯身,提起陆曈手上处理了一半的鹿,“受伤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陆曈看他把鹿放在大盆里,捞起水缸里水瓢熟练冲走血水,就道:“段小宴送来的野物厨房堆不下,没法做药了。”
裴云暎顿了一顿。
陆曈面带指责。
那么多猎物屍体堆在厨房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戴记肉铺。夏日里天热,肉也不能久放,杜长卿又小气,觉得毕竟是猎场野物金贵不肯送给别人。
到最后,只有陆曈和苗良方二人蹲在厨房轮流处理。
“下次你不喜欢,拒绝就是。”裴云暎道:“或者,你可以让他帮你料理了再回来。”
下次?
陆曈无言片刻,道:“心领了,不过,没有下次更好。”
她看裴云暎把装着鹿肉的盆放到院中石桌上,银筝抱着盐罐子出来准备腌制一下,才进了屋。
见裴云暎站着没动,又道了一声:“进来。”
夏日天黑得晚,到酉时才渐渐黑了下去。陆曈在屋里点上灯,刚坐下,就见一只草编食篮落在桌前。
食篮精致,幽幽翠翠的,像是青竹编制。陆曈看向裴云暎:“这是什么?”
“食鼎轩的茉莉花饼。”
裴云暎收回手,在她对面坐下,“应该很合你口味。”
陆曈怔了一下。
她曾听杜长卿提起过这个城南的茶点铺,东西贵不说,还很难排队,有一次阿城生辰,杜长卿想买盒如意糕,天不亮就去排队,结果排到他时正好卖光,气得杜长卿在医馆里破口大骂了半日。
陆曈问:“买这个做什么?”
“探望病人,总不能空手上门吧。”
“我以为殿帅过来是告诉我别的消息的。”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比如?”
“比如,你是怎么让戚玉台吃了这个暗亏的。”
她回到西街养生已经五六日了,这期间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医官院那头没有任何消息,看上去,倒像是黄茅岗搏杀恶犬一事已被悄无声息地按下。
以戚家手段,此举完全不合常理。纵然现在戚玉台不会在明面上要她的命,但添点麻烦总是轻而易举,更何况还有一个本就心怀鬼胎的崔岷藏在暗处。
唯一的可能,是裴云暎动了手脚。
“你做了什么?”她问。
裴云暎看着她,眼中浮起一丝笑意。
“也没什么,就是在猎场戍卫里,添了几个人。”
他道:“戚家举荐之人。”
陆曈倏然一愣。
太子与三皇子一个在猎场遇虎,一个在山上遇刺,班卫搜过的围场本不该出现这等危险,一旦出事,必然问罪。
偏偏是戚家举荐之人。
她只是个医官院新进医官使,连御内医官都没有做到,对朝堂之上漩涡暗流一无所知,但即便如此,也明白此事严重。
忙着应付帝王疑心,戚家现在确实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她这头小小风波了。
“怎么样?”裴云暎望着她扬唇,“这个礼物,陆大夫还算满意?”
陆曈望着他那张若无其事的笑脸,心中有些复杂。
她没想到裴云暎会从这头入手。
此番行为虽然将戚家陷入困境,但以戚家手段,恐怕只是一时,待此事一过,戚清未必不会查到裴云暎身上。
明明戚清前些日子还想着拉拢他做自己的乘龙快婿,此事一过,再无可能。
他倒是一点后路不给自己留。
见陆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裴云暎莫名:“怎么不说话?”
陆曈移开目光:“我只是在想,丢了太师府这门姻亲,裴大人这回亏大了。”
裴云暎脸上笑容一僵:“你又胡说什么。”
“事实而已。”
裴云暎刚想说话,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忽然一变,歪头打量她一眼,微微勾唇:“话不能乱说,毕竟我已有婚约在身。”
“……”
这回轮到陆曈脸色变了。
“都说了不是你。”
裴云暎懒洋洋点头:“哦。”
陆曈气急,他这模样分明就是不信。
屋里寂静,外头银筝扫完院子,抱着水盆在院子里泼洒清水,水泼到青石板上,发出轻轻“哗啦啦”声。
他笑意微敛,问陆曈:“你的伤怎么样了?”
其实那一日在黄茅岗刚下山的时候,林丹青就已给她看过,虽然伤痕血淋淋看着吓人,但当时陆曈护住关键部位,倒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只是伤口怕留疤。
不过,纪珣送来了神仙玉肌膏。听说那药去疤痕去得很快,苗良方也大为赞叹:“人不识货钱识货,宫里贵人用的膏药就是好。”
思及此,陆曈就道:“多谢殿帅送的玉肌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五六日就能回医官院。”
裴云暎顺着她目光看去,随即视线微凝。
两只一模一样的药瓶并排放在桌上,他拿起一瓶,神色有些奇怪:“怎么有两瓶?”
神仙玉肌膏用材珍贵,御药院几乎没有存余,都是分到各宫贵人府上。裴云暎这瓶是太后赏的,但陆曈桌上却有两瓶。
他问:“谁又送了你一瓶?”
陆曈:“纪医官。”
“纪珣?”
他怔了一下,眉心微蹙:“上次见你时,还在被他教训。”
又沉吟道:“还有猎场上,戚玉台为难,他也为你说话了。”
“奇怪。”他漂亮的眸子盯着陆曈,若有所思地开口:“你二人,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陆曈坐在桌前,平静回答:“纪医官云中白鹤,正直无私,是不同流俗的君子,看见戚玉台仗势欺人,自然不平相助。”
“先前嫌隙,既解开误会,早已不作数。”
“同僚送药,也很寻常。”
裴云暎眉眼一动:“君子?”
他深深看一眼陆曈,语气微凉:“你倒是对他评价很高。”
陆曈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讽刺是何意。
“就算他是君子。”裴云暎倒没在这个话头上纠缠,转而说起别的,“不过你刚才说,五六日后就回医官院,不用再多休息几日?”
他提醒:“戚家现在自顾不暇,不会注意到你。等再过些时日……”
“我要回医官院。”陆曈打断他的话。
裴云暎一顿。
“在裴大人眼中,难道我是这样一个坐以待毙之人?”
她神色平淡,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眸在灯火下漆黑深沉,若深泉潭水,隐隐有暗流涌动。
“戚玉台放恶犬咬我,要么就把我咬死,要么,他就自己去死。”
裴云暎定定看着她:“你做了什么?”
陆曈垂眸。
“做我该做之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