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静了一会儿,裴云暎回头看向陆曈:“如果那药瓶不是空的,你也会喝下?”
“会。”
他拧眉:“为何?”
“我相信,裴大人不会让我喝哑药。”
他盯着陆曈,神色有些奇怪:“你很信任我的人品?”
“不是啊。”
陆曈轻飘飘地开口:“是我觉得,如果裴大人真担心我泄露秘密,会直接一刀杀了我,而不是给我一瓶哑药。”
“大人不会如此善良。”
裴云暎:“……”
他嗤地一笑,语气很淡:“听你说来,我十恶不赦了?”
陆曈不答,只看向窗外,长空乌云彻底散开,一轮皎月垂挂梢头。
油灯里的灯只剩短短一截。
快四更了。
她提醒:“裴大人还不走吗?等下若有人察觉追来,我便只能说是你挟持於我了。”
裴云暎瞥她一眼,陆曈站在那点微弱的火光里,四面八方皆是黑暗,而她一身雪白中衣立於书架前,乌发如瀑落在肩头,孱弱苍白的模样,像从架上卷册里走出来清丽女鬼。
看似温驯,实则凶险。
他便无所谓地笑笑:“那我就说我们是一伙的。”停顿一下,又看着她:“不过应当不会,至多以为你我私通。”
陆曈反唇相讥:“大人放心,私通也不找你这样的。”
他噎了噎,像是被气笑了,又看了陆曈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
将要走到门口时,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了。”
陆曈抬眸。
“下次要藏,记得屏息。”
他像是故意气她:“呼吸声太明显,一进门就听见了。”
陆曈:“……”
屋中重新陷入安静。
陆曈握紧手里的医案。
早知如此,方才就应一针捅下去的。
不该手下留情。
……
春山夜静,四更天的长空没有一粒星。
院子里,黑犬趴在棚窝里,忽地睁开眼睛,直身竖起耳朵朝门口方向听了片刻,复又重新缩了回去。
殿帅府的书房里,有人进了屋。
屋中灯火通明,高柄铜灯里灯火明亮。
萧逐风坐在书桌前,听见动静抬起头,就见裴云暎闪身进了屋内。
“找到东西了?”他问。
裴云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册文籍丢他面前,一面脱去身上黑衣,拿了件椅子上的外袍披上。
萧逐风接过文册,低头翻了几下,目光微动:“……竟然还在。”
面前人换完衣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低头喝了一口,闻言道:“可以交差了?”
萧逐风点头,又问:“去医官院没被人看见?”
喝茶的动作一顿,裴云暎盯着茶盏里沉浮的茶叶:“没有。”
萧逐风点了点头,又问:“陆医官也不在?”
年轻人蓦地抬眸:“问她干什么?”
他这反应陡然激烈,叫萧逐风也怔了一下,随即开口:“总觉得你每次都会和她在意想不到的场合见面,我以为以你二人孽缘,今日会撞见也说不定。”
说到此处,萧逐风倏尔一顿,狐疑看向他:“没见到就没见到,怎么一副做贼心虚样?”
裴云暎神色微变,像是被这句话中某个字眼蛰道,冷然开口:“你无不无聊?”
又把茶盏往桌上一搁,没好气道:“自己拿着东西交差吧。”转身走了。
萧逐风:“……”
这人平日里可没这么喜怒无常,一句话而已,不知哪里说错,发这么大火气。
他把那本籍册收好,冷冷道:“莫名其妙。”
……
昨夜的风惊动了医库的人,惊动不了清晨的日头。
翌日天晴,风和日丽,堂前新燕绕着医官院门口的柳枝双双来去,春华竞秀。
清晨不必去给金显荣行诊,殿帅府那头也无事,陆曈便起得晚了些。
方梳洗完,就见林丹青背着个大包袱从门外进来。
陆曈视线掠过她身后鼓鼓囊囊的行李,问:“你要出去?”
林丹青点头:“是啊,今日旬休,我要回家。来医官院都两月了,我都没回去过,攒了两月的日子。”复又想起什么,瞪着陆曈:“陆妹妹,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旬休了?”
陆曈怔了怔。
医官院医官使家在京城的,不必留宿院中,她与林丹青算是特别,夜里宿於宿院内。留宿医官院的医官使每月能多一两俸银,不过,她二人倒并不是为多俸银才留下。
陆曈是为了接近戚玉台,至於林丹青,不得而知。
每月两日旬休是医官院的传统,自打进入医官院后,各种事情纷至遝来,陆曈没有同常进告假。本想说攒着这月一起,却又因戚玉台一事耽误,此刻若非林丹青提起,她差点忘了今日起旬休这回事。
见陆曈沉默不语,林丹青还以为她是有什么难处,遂过来挽住她胳膊道:“陆妹妹,要不你去我家吧?我家府邸很大,你同我回去,我给你看我养的金丝猫儿绣球,可漂亮了,有人来了还会撒娇,你一定会喜欢的。”
林丹青知道陆曈孤身一人在京,虽先前在西街医馆坐馆,可医馆的少东家与陆曈到底非亲非故,算不得亲眷。旁人旬休各自归家,可陆曈家又不在盛京,真要离开医官院,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倒不如随她一起回林家去。
陆曈回神,婉言谢绝:“不用了,我要回西街。”
“真的?”林丹青觑着她脸色,仍不甘心,“你可别跟我客气!”
陆曈笑着摇头。
再三邀请陆曈无果,直到林家下人的马车在门外催促,林丹青才不得不放弃,自己扛着行囊出去了。她归家之心似箭,蹦蹦跳跳出门时,背影都透着欢喜,陆曈瞧着,不免也微微笑了笑。
笑着笑着,神色又淡下来。
她起身,走到屋里木柜前,弯腰从木柜里抱出一个包袱。
包袱扁扁的,没装什么东西。林丹青入医官院前,带来的衣裳零嘴话本子一干七零八碎的东西,足足有五台大木箱,宛如迁居。陆曈却不同,除了几件衣裳和绒花,裴云暎送来的四只瓷瓶,杜长卿的本钱,就只有银筝偷偷塞给她的那一袋碎银。
那袋碎银她一角也没用,好好地保存着。
陆曈把包袱提起来,又背上医箱,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门外春色妖娆,晴日下风吹过,满树杏花飘扬似雪。她抬头,暖融融的日头从头顶倾泻而下,晒得她微微眯起眼睛。
许久没回医馆了……
不知银筝他们现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