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景抆着**的碎发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正是一脸和善笑容的管家。他手里还捧着几件看起来崭新熨帖的衣物。
闻景打量了两眼,本能地皱起眉。
「又有什么麻烦事?」
管家笑了笑的,当做没听见,绕过闻景走进门,「早上好啊,小少爷。」
他躬身把衣服放到闻景的床上,然后再自然不过地走过去给他拉开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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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景在闻家待了两年多将近三年,从头到尾房间收拾全部都是管家一人做的。
换了旁人,根本别想能进他房间。
闻景将毛巾搭在颈上,皱着眉走过去,拎起了床上的衣服。
西装。
他撇了撇嘴。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拘束人的衣服了,连腿脚都活动不开。
打开了房间的净化加湿系统,管家笑眯眯地转回来。
「小少爷,下午开始在家里会办一场晚宴,您记得穿着它到场。」
闻景嫌弃地把衣服撇到一边。
「不要。不去。」
老管家也不恼:「我记得小少爷您最近的射击课还没上完?老爷子好像越来越不喜欢您今年的选课了,小少爷可别送给他停课的理由啊。」
闻景继续抆头发的动作一停。
毛茸茸的毛巾间,那双漂亮的蓝瞳轻眯起来,像只危险的大猫。
「--你威胁我?」
「不,」老管家微微一笑,「这叫善意的提醒,小少爷。」
闻景:「……」
「几点?」
「晚宴六点正式开场。」
「我那时候还没上完课。」
「所以我特地来提醒您--提前请假,千万别冲到。」
「…………」
半晌之后,站在那儿的少年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我会到场的。」
显然很是不甘愿。
老管家满意地笑了笑。
然而等到晚上,管家就知道自己显然是高兴得太早了。
眼看手表表盘上六点已过一刻,闻景还是半点不见踪影。
闻老爷子脸色不太好看,问管家:「他真答应过了?」
管家苦笑:「当然。」
「那怎么还没出现?」
「大概是有事耽搁了,」管家说,「不过小少爷的脾性您知道的,既然答应出席,
就不会不露面。」
闻老爷子皱紧了眉,问旁边站着的负责宅子里一切情况的安保队长。
「还没找到人吗?」
「没有。」
「……」
闻景没露面,最高兴的就是闻少峰和闻少岭了。
尤其后者,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错过了开场的介绍时间,再想找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可就难了。
一想到这儿,他调整了表情走上前,低声说:「父亲,时间不早了,客人们都等得有些急了,不如我们就先开宴吧?」
闻嵩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却也无法。
他只得点点头,冲长子一挥手。
「还是按原本的说辞来,先说他暂时有事晚些露面。」
长子点头。
闻少岭脸色却一变。
--这是摆明了,就算闻景今天不出场,也要对外把他闻家么子的名义敲定啊。
看出老爷子定意已决,闻少岭只得脸色灰败地退了回去。
於是,几分钟后,正奇怪着闻家冲冲未开宴的宾客们,就从闻家长子那儿听到了闻嵩决定带么子闻景认祖归宗的惊人消息。
底下有不少近两年听说闻家领回来个儿子的,但都以爲悄无声息地带回闻家主宅来已是顶峰。
除了个别早已得到消息透露的至交世家外,没人想到闻嵩竟然真的会把这个小儿子的正统名分敲定下来。
偌大的宴厅内一时鸦雀无声。
负责开场的闻家长子神色淡定,刚要再打个圆场,就听宴厅的门霍然洞开。
在这西装革履也或衣香鬓影的场合,走进来的身材修长的少年却穿了一身黑色训练服,腰缠束带,蓝瞳里透出的目光淩厉而锋锐。
他对视着自己愣住的大哥,薄凉一笑,侧身靠在厅门上。
「认祖归宗?……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这狗屁条件了?」
少年的出言不逊惊呆了在场宾客。
而被那双蓝瞳里满是煞气的眼神一慑,闻家众人竟也一时忘了开口或是上前阻拦。
闻嵩有些恼怒。
但对於这个最肖自己的小儿子,他永远有着对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及的耐心和宽容。
「闻景,今天是你的生日宴,穿成这样像什么话?」
闻嵩侧头看向管家,「带他上去换衣服。」
站在厅门处的少年闻言眼神一冷。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就凭我是你的父亲!」
「'父亲'?」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少年哈哈大笑,笑得恣肆轻狂。
他一边笑一边大步走进门,一路直指闻嵩所在的方向。
路过之处,所有宾客本能而避讳地给这个满身煞气的少年让开了路。
他於是一直走到闻嵩面前,才停住脚步--
「闻、嵩。」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反应里,闻景一字一句地直呼闻老爷子的名姓。
同时他薄唇微咧,露出个骇人的笑来。
「但凡有一点羞耻之心,你大概就不会觉得自己配做我的父亲。」
话出,石破天惊。
宴请来的一众宾客和闻家众人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闻嵩气得额头青筋都绽起来,而站在他对面最小的儿子不避不退地看着他,笑容桀然不驯。
像头独狼。
蛰伏闻家将近三年,这头狼第一次朝着闻家的当家人亮出了他尖锐的爪。
闻嵩越是生气,对这个心性桀骜的小儿子就越是不肯放离。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对方。
「你可知回闻家认祖归宗,是叫多少人艳羡眼红的福气?」
「'闻家'?」
少年笑得不屑。
他瞥向闻少岭和闻少峰,眼神嘲弄,「对於有些废物来说,闻家确实是庇佑他们的地方……而我不需要。」
闻景转回头。
「我很清楚我靠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我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只是因爲答应了一个人而已。」
「……」
「认祖归宗这种事情,谁艳羡让谁来好了。」
闻景重抬了腿,直接走过脸色铁青的闻嵩身旁,往宴厅后方离开。
厅内一片哑然。
今天之前,闻家内外,他们还没见谁敢这样跟闻崧说话。
而今天之后,闻景的名字在这些世家之间算是彻底地家喻户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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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家养出了头凶悍的狼崽子的事情,没用一夜,就传得人尽皆知。
闻景大闹生日宴的事情过后,闻家内外的人都猜测闻嵩一定会大发雷霆,然后把这个敢直呼他名姓的儿子赶出闻家。
就连闻景自己都一早就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离开。
然而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闻嵩确实大发雷霆了,但没朝着闻景。
而且,闻景还安然无恙地在闻家留了下来。
对於这个结果,闻景并不在意。
--反正离他和管家约好的三年之期也不差几天了。
再待一段时间,完成诺言后直接离开,对他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直到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长房家的侄子?」
闻景停了手里的动作,看向管家,「还才12岁?」
老管家无奈地点点头,「对,煜风父母在他小时候离婚了,他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前不久传来他母亲去世的消息,老爷子发话,把人接回家里来了。」
闻景虽然从不过问闻家的事,但在这儿待了两年,对许多事情或多或少也有了些耳闻。
他於是嘲讽地笑了笑,「是离婚,还是被老头子强行拆开的?」
管家没说话。
闻景也懒得再理会,继续原本的事情。
「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煜风年纪还小,二房三房家的孩子又都不是什么省心的。平常如若我们不在家,你不妨多照看他一些?」
闻景薄唇一撇。
「又不是我儿子,关我什么事。」
管家无奈:「小景……」
换好了训练服的闻景却不再搭话,直接起身往外走。
「我还有课,先走了。你离开前把门关上。」
说完,少年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
站在原地的管家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天后,傍晚。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课,闻景活动着关节往回走。
路过后门的花圃时,不远处两道压低的交谈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二房家那孩子未免也就太坏了……怎么说也是大少爷的亲生儿子,他怎么敢这样……」
「唉,大少爷整年整年地在外面打理生意,一个月都不回来一趟……老爷子那儿,新领回来的那个就更见不着了,连找人告状都没地儿去啊……」
「要我说这个闻云聪真是混货……家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你可小点声儿,真让他听见了,你看他那小心眼不扒你一层- -啊!小少爷!」
最后开口的人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的少年吓了一跳,手里浇花的喷水枪差点扔上天。
眉目寡淡的少年单手给他按稳了身形。
「你们刚刚在说谁?」
「没、没有……我们谁也没说……」另一个人吓得不轻,赶忙解释。
「别跟我废话。」
闻景冷着眉眼瞥向那人,「是说新领回来的那个小崽子吗?」
「……」
对於「小崽子」这个称呼,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晓得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最后还是被按住的人犹豫地点点头。
「闻云聪欺负他了?」
「……对。」那人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
按他想法,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还能把那可怜的孩子救一救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那个孩子刚回到闻家开始,云聪少爷就总带着几个人去找他的茬--」
「在哪儿?」
「啊?」被打断了话的园艺工人一懵。
「……」少年不耐烦地一掀眉尾,「我问你闻云聪和那几个人在哪儿?」
被这突然凶起来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另一个园艺工人连忙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就在前面那个防空洞的地下酒窖里!」
「行了。」
闻景单手把被自己拧关了的喷水枪扔回园艺工人手里,自己迈开长腿往对方指的方向走。
「小少爷,能不能别说是我们告诉您的?」工人在后面大着胆子问。
「嗯。」
闻景头也没回。
到了酒窖的入口,门是开着的。
两个家里佣人的孩子正贼眉鼠眼地蹲在门口。
往常闻景就见过这俩人跟在闻云聪身后做小跟班。
他唇一撇,直接走了过去。
一看见闻景露面,那两人同时楞在了原地。
其中一个反应稍微快点儿的转头就要往酒窖里面跑。
闻景脚下一迈,不见怎么动作,就一把把人拽回来掼在了旁边墙上。
结结实实地「砰」的一声,那跟闻景年纪相仿的男孩儿直接被他摔哭了。
另一个原本想动作,此时也被吓得傻在了原地。
「……你还算聪明。」
闻景冷笑了声,眼神煞人。
他手一松,把被自己摔得半晕的男孩儿扔到傻了的这个身上,下巴朝着去路一抬。
「我不欺负小孩,所以赶紧带着他滚--从今天开始,别让我再看见。」
连三个数都没用,俩人就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跑了个没影儿。
闻景懒散地转回身,顺着酒窖敞开的门走了下去。
还没等他下到楼梯底,就听见闻云聪等人叫嚣的声音传过来--
「这小家伙年纪不大,骨头是真硬哈!」
「这样也不求饶,可别是个哑巴吧? 」
「哈哈哈哈……那可就没意思了。哎--你慢着点灌,别给他灌死了!」
「……」
原本面上还带着点要笑不笑的意味,听了这传过来的话声,闻景眉眼倏然冷了下来。
他脚步一停,脸往旁边一侧。
楼梯底下最近的两排扶手里面,放着珍藏的几百瓶红酒。
都是常见的长条瓶身,比这偌大酒窖深处的那些橡木桶好取用得多。
闻景看都没看,随手从里面抽了一瓶出来。
攥着长条的瓶口,闻景眉眼愈冷,单手插着裤袋往里走。
从头到尾,落地竟是半点声音都不闻。
循着那令人生厌的笑声走了进去。
有些昏暗的云石灯下,他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人。
为首的闻云聪得意地笑着,正抱着手臂看「景儿」。
而他面前,两个人强行按着最中间的男孩儿,第三个人正拿了瓶开了口的红酒,给被按在地上的小孩儿咕咚咕咚地灌。
鲜红的酒液顺着那只有十二岁的孩子的下巴、颈项洒到地上,湮开像血一样的狰狞图案。
闻景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近乎森寒。
闻云聪最先发现了走近的闻景,见到对方的同时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他没反应过来闻景要做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但甚至等不及他发出预警,那个身材修长的男生已经走到了众人身前。
正听着孩子被灌得直咳嗽的几个人嘻哈笑着,突然感觉这地窖里莫名地有些发冷。
灌酒的那人本能地抬头--
「砰!」
酒瓶炸开在他脑瓜子上。
整个地窖里刹那间一片死寂。
酒浆混着血从那人瞪大的眼睛旁边流下。
「啊--杀人了--」
有个最先反应过来的已经快吓疯了,拔腿就要往外跑。
闻景插着裤袋没动,只一抬腿。
「扑通」一声,跑过他身旁的人直接抱着腿哀嚎着趴在了地上。
剩下几个反应过来,几乎要把身体瑟缩成一团。
闻云聪更是想起了两年多前当胸那一脚,此时竟然又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他目光惊恐地看着闻景,慌乱地往后退--
「你你你--你别过来!」
已经成年了的人,却被此时的闻景几乎吓破了胆。
「老子废物,儿子垃圾。」
见对方快要吓尿裤子的模样,闻景连动手的**都没有了。
他横了另外一个还算健全地站在原地的人一眼。
「把人扶起来。」
那人慌了神,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地上还在咳嗽着的男孩儿扶起来。
男孩用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自己坐起身。
他看了地上的碎玻璃瓶一眼。
那一瞬间,闻景在男孩儿的眼里看见了近乎狠绝的情绪。
在男孩儿朝着那些碎玻璃片伸出手的前一秒,闻景抬脚过去一踢。
离得最近的玻璃片飞到一旁。
「……」
男孩儿抬眼看向闻景。
闻景却没看他,只走过去,停到倚在堆叠起来的橡木桶上的闻云聪身旁。
他伸手往闻云聪身后的橡木桶上一搭。
闻云聪本能地哆嗦了下。
闻景却是单手一撑,看起来毫不费力地直接翻身坐到了橡木桶上面。
然后他抬起腿,脚尖在闻云聪腰上一踢。
原本就快吓掉了魂儿的闻云聪只觉得腿上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头顶有个声音冰凉煞寒--
「给他道歉。」
地上半昏不昏的两个这是也吓破了胆,四人一起没命地给坐在地上的男孩儿拼命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闻景要笑不笑地看着男孩儿。
还是个少年身形的闻煜风站起身,抹掉了嘴边嫣红的酒痕。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四个人。
「我不用你们道歉。」
少年的声音微哑,「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还给你们。」
「……」
四人瑟缩不已地看向橡木桶上坐着的闻景。
闻景一摆手。
「滚吧。」
四个人连搀带扶,落荒而逃。
地上站起来的闻煜风仍忍不住惨白着小脸咳嗽了两声。
刚刚被灌得太厉害,到现在他还有一种眩晕感。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那个始终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喂,小崽子。」
少年转回头,正撞见那人坐在橡木桶上荡着长腿,蓝瞳幽深,笑容桀骜得晃眼。
「你想不想--跟我一起离开?」
*
【少时闻景the end.】